石頭的故事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迷上了到處揀石頭。在挑揀石頭的過程中,慢慢地感受到無盡的樂趣。
一錯再錯
我從沒見過這么固執(zhí)的石頭,在15公分高的范圍內(nèi),一條白線發(fā)生錯位,居然一錯再錯,錯了4次。我想,在地球上的某個地方、某個時刻,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說是一次小小的震蕩,把一條原本連貫的線條強行折斷,然后扭轉(zhuǎn)、位移,不容分說地錯開了原來的紋理。地球做事情是果斷的,并且不講任何道理,它用結(jié)果去肯定原因,因而它做的事從來就沒有對錯之分。
大約是1998年,我在太行山區(qū)井陘縣的河灘里揀到了這塊石頭。我揀到它的時候,感到驚奇。它讓我感到了大地的創(chuàng)造力是如此神奇。作為一個人,我沒有勇氣連續(xù)地犯4次錯誤,而且錯得這么干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這是一種斷然的、一意孤行的行為,沒有人能夠勸阻。錯也就錯了。既然錯了,就這么定了,不再更改。這種決絕的行為,帶有剛性,讓我這個倔強的人,也深為折服。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承認并理解了它。正是它的錯,才造就了它的性格和現(xiàn)狀。如果它不錯,就沒有它現(xiàn)在的價值和意義。我倒是覺得,當時錯得還不夠,既然已經(jīng)錯了,再錯幾次又何妨。如果在這塊石頭上,再錯出幾道痕跡來,將會是怎樣神奇的結(jié)果。
這樣錯位的石頭,我在市場上和網(wǎng)絡(luò)上都見到過。幾年前,在石家莊舉辦的一次石頭展覽會上,我發(fā)現(xiàn)大約50斤的一塊黃色的大化石上,正面上有一條淺黃色的斜線,這條線錯位有二三十次之多。也就是說,一次地震以后,伴隨著幾十次余震,在這塊石頭上留下了痕跡。當時賣主要價太高,我沒有買,現(xiàn)在想起來非常后悔。
愛哭的娃娃
2003年10月2日,詩人劉向東邀請劉小放一家、我們一家,去邯鄲漳河揀石頭。這一次,我們得到兩塊石頭。其中哭泣的小娃娃是女兒揀到的。她揀到后,在河灘里高興得邊跑邊喊:“爸爸,我揀到一個小娃娃。”我走近一看,還真是一個娃娃臉,而且是個愛哭的娃娃臉,可愛極了。
說實話,我這人耐性不強,遇到孩子坐在地上不起來,不住地哭,怎么哄也不行,忍不住就想揍他一頓。當然這不是對待孩子的好辦法,但有時候也很奏效。我小時候就見過愛哭的孩子,坐在地上耍賴,被他父親揍一頓后便乖乖地起來。但我沒有因此挨過我父親的打,我的子女也沒有因此挨過我的打。因為他們小時候都很頑皮,輕易不哭,就是走路摔倒了也不哭,他們倆都是可愛的孩子。
但這個石頭娃娃就不同了,他好像很委屈,要么是大人出去沒有帶他,要么是受了別的孩子欺負,一屁股坐在地上,張開大嘴哭起來,看他那鼓鼓的腮幫和張圓的嘴,可能是個男孩兒,哭的時候還帶著幾分頑劣,甚是可愛。我決定永遠也不哄他,因為他哭的時候更好看。
這個娃娃臉到我家后兩個多月,我用黏土給他做了一個身子(底座),我還想用硬木給他做一個同樣的底座,以便把頭和身子粘在一起,不至于把玩時掉落。
對于這個娃娃,還有一種理解方式,那就是,如果他不是在哭,而是在打哈欠,那他可能是困了,困了就睡唄,老是張著嘴又有什么用。
小白梟
2005年5月1日,我們?nèi)ゾ€的河道里揀石頭。“小白梟”是老楊(我的老婆楊芬)揀到的。我們揀石頭有一種習慣,就是各揀各的,誰發(fā)現(xiàn)的就歸誰。揀得多了,就堆在河灘里比較顯眼的地方,以便回去時查找。等到快回家的時候,大家聚在一起,對每個人揀的石頭進行評論和鑒定,最后決定取舍。這塊石頭,當時就受到了劉向東的肯定,他說:“留著吧,是塊不錯的石頭,尤其是兩只眼睛中間那一筆,太傳神了。”于是我們就帶上了這塊石頭。
這塊石頭高16公分、寬13公分、厚6公分,形態(tài)像是一個白色的小貓頭鷹。后來在電視上見到美洲有一種鳥,名叫白梟,跟這塊石頭極其相似,于是我們就給它取名為“小白梟”。它是我們家藏石中的一個小精品。老楊對此非常得意,我也很是喜歡。
虛懷若谷
2006年10月2日,大約在離石家莊150公里的一條河里,老楊發(fā)現(xiàn)了這塊石頭。當時它在河道里,凹坑里盛滿了水,水里有一些青苔,我把水撩出去,用手洗凈了青苔,不禁感到吃驚,原來它的坑是如此的圓滿和深陷,其深度和大小,完全可以養(yǎng)幾條金魚。老楊也是激動萬分,當即決定把它搬回去。但考慮到小車拉不動它,只好等以后找大車把它運回家里。為了不被人發(fā)現(xiàn),我把它倒扣過去,使凹坑朝下。
10月4日一早,我和老楊來到車站,坐上公共汽車,走了5個小時,才到達我們發(fā)現(xiàn)石頭的地方。我們花錢請人幫把石頭搬到路邊,坐在路邊的陰涼處等了約3個小時,公交車終于來了。我和乘務(wù)員把石頭搬起來,放在公交車的側(cè)箱里,經(jīng)過3個小時的車程,終于把這塊石頭拉到了石家莊北站。下車后已經(jīng)是晚上6點多。然后又費了不少勁移到樓下、搬到家里。
后來,為了節(jié)省客廳的空間,我試著把這塊名為“聚寶盆”的大石頭豎起來,靠墻擺放。當我把它豎起來以后,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塊石頭像是一個寬衣大袖的古人,頭向左偏,寬闊的胸脯深深凹陷,衣服被風吹向了身后,渾身透著一股帥氣。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激動不已。我當即把這塊石頭更名為“虛懷若谷”。這個成語的意思是,心胸像山谷一樣深而寬廣,形容一個人非常謙虛。為了使其更直觀,我在他的臉部畫了幾筆,人物的表情和氣質(zhì)就透出來了。
試想,一個“虛懷”到這種程度的人,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敞開了博大的胸襟,面向世界,仿佛可以接納萬物。也許只有具備了這樣的品格和胸懷,他才能夠感覺出自己的空虛。他空出的地方,既是他放棄的部分,也是他吸納和包容的素質(zhì)所在。他把自己的整個身體變成了一個容器,迎風敞開,虛懷以待,面對人生和這個世界。
經(jīng)過多年來對石頭的深刻體悟,我越來越喜歡“虛懷若谷”這塊石頭。我每天早晨起床后都要撫摩它。它表面看上去有些粗糙,但用手摸起來卻很光滑,沒有一處扎手的地方。這是億萬年水流沖刷的結(jié)果,即保持了石頭硬朗的本色,每一個機理細胞都清晰可見,整體上又致密堅硬,并在表面形成了一層光潤的皮層,因此摸上去手感非常好。
老楊看我如此喜歡這塊石頭,有一天她說,既然你這么喜歡“虛懷若谷”,我就把它贈給你了,我當即欣然接受。我說,那好,不用立字據(jù)吧?她說,不用,我說話絕對算數(shù)。現(xiàn)在,這塊“虛懷若谷”就屬于我了,但它畢竟是老楊揀到的,我還是有些心虛。實際上,我和老楊的石頭,無法分出你我,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
靳聞?wù)滦謥砦壹視r見過這塊石頭。他說,那種“抱虛”的狀態(tài)非常好,“虛”就是虛空、虛無、虛渺,是一種博大、包容的狀態(tài),有了這塊石頭,你的家就是“抱虛齋”了。后來,聞?wù)滦譃槲覍懥恕氨擙S”三個字。我把那幅字裝裱鑲嵌起來,掛在墻上,我的這個居室從此就叫“抱虛齋”了。
2008年底,“虛懷若谷”的頭部,也就是我畫上去的形成臉部的幾筆黑色線條已經(jīng)暗淡,有些模糊不清了。僅僅不到兩年的時間,后加上去的顏色就已經(jīng)逐漸退色,而石頭本身所固有的東西卻沒有消失,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品質(zhì)。
這些線條暗淡以后,正好符合我的心愿。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思考,我已經(jīng)感到我做了多余的事情,甚至破壞了石頭的天然性質(zhì)。我想我強加給這塊石頭的東西,既然不是石頭本身所固有,就應(yīng)該消失掉。好在石頭有它自身的風化性能,許多東西都慢慢地淡化而后消失了,石頭也一樣,它終將會恢復到它本來的模樣。
這樣一來,我的心里倒是坦然了許多。現(xiàn)在我再看虛懷若谷,覺得它更加自然,更加帥氣了。那些逐漸消失的線條,已經(jīng)成為我的心理構(gòu)圖,在欣賞之前就先入為主地成為它的一部分了。也就是說,消失的線條成了我個人的心理暗示,成為一種精神圖像,并主導了我對藝術(shù)作品的欣賞過程。因此,我所看到的構(gòu)圖和畫面,在別人看來可能不是這樣,甚至大相徑庭。這就是欣賞的差異性。自然物品有著多義性,它所提供的信息是多重的、不定性的,這也正是自然藝術(shù)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