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d id="yy8yy"><optgroup id="yy8yy"></optgroup></dd>
<small id="yy8yy"><menu id="yy8yy"></menu></small>
<sup id="yy8yy"><delect id="yy8yy"></delect></sup>
  • <noscript id="yy8yy"><pre id="yy8yy"></pre></noscript>
  • <sup id="yy8yy"></sup>
  • <tfoot id="yy8yy"></tfoot>
    <small id="yy8yy"></small>
  • <dd id="yy8yy"><pre id="yy8yy"></pre></dd>
    <sup id="yy8yy"></sup>
    <noscript id="yy8yy"><optgroup id="yy8yy"></optgroup></noscript>
    <noscript id="yy8yy"><dd id="yy8yy"></dd></noscript>

    亚洲gv永久无码天堂网,成年人夜晚在线观看免费视频 ,国产福利片在线观不卡,色噜噜狠狠网站狠狠爱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王家新:從古典的詩意到現(xiàn)代的詩性
    來源:《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 | 王家新  2018年01月03日13:34

    本文選自《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 , 2007 (5),完整標題為:從古典的詩意到現(xiàn)代的詩性——在日本東京駒澤大學“中國新詩的‘詩意’生成機制”研討會上的發(fā)言

    內(nèi)容提要: 從中國古典詩到現(xiàn)代新詩, 對“詩意”的把握和呈現(xiàn), 是一部不斷擴大、加深、修正和刷新的歷史。“詩意”, 這是一個在歷史中不斷更新的命題。本文通過對聞一多、穆旦、馮至以及海子等中國現(xiàn)當代詩人“逆詩意化”的寫作策略以及重鑄現(xiàn)代“詩性”的詩學實踐的考察, 試圖從一個新的角度來描述“從古典的詩意到現(xiàn)代的詩性”這一深刻的歷史轉(zhuǎn)變進程,并揭示它的歷史的和美學的動因。

    中國現(xiàn)代詩的“‘詩意’生成機制”是一個很值得探討的話題,它可以從不同角度和層面切入。我在這里首先結(jié)合中國現(xiàn)代詩與古典詩的關(guān)系,來考察這一問題,因為我們是在一個具有悠久詩歌傳統(tǒng)的背景下來談論“詩意”的;此外更需要留意的是,“詩意”雖說是已成為人們判斷詩歌的一個普遍性的尺度,但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文化語境中,它都有著歷史的差異性。從中國詩歌來看,從古典詩到現(xiàn)代新詩,對“詩意”的把握和呈現(xiàn),正是一部不斷擴大、加深、修正和刷新的歷史。詩意,這是一個在歷史中不斷更新的命題。

    如同人們所知,中國古典詩歌往往用鄉(xiāng)村和自然的意象創(chuàng)造一個詩意的居所,出現(xiàn)在這些詩中的詩人也往往是超然的、優(yōu)雅的。在現(xiàn)代社會重溫這些古老的山水詩和田園詩,它已成為我們的懷鄉(xiāng)病,一個永遠失去的家園。

    而從創(chuàng)作的角度來看,在數(shù)千年中國古典詩歌的歷史上,“詩意的生成”已形成了它自身的慣例和規(guī)范(比如說,有“池塘生春草”,必有“園柳變鳴禽”;有“兩個黃鸝鳴翠柳”,必有“一行白鷺上青天”,等等),尤其是在后來一些缺乏創(chuàng)造性的詩人那里,這種詩意的生成已成為一種美學上的慣性反映。而這往往造成了與詩的本源、與真實的生活經(jīng)驗的脫節(jié)。一些中國現(xiàn)代詩人的覺悟正是從這里開始的,他們不是復制那些傳統(tǒng)的詩意,而是往往通過某種“逆詩意化”的寫作策略來獲得自身的詩性。聞一多曾有過這么一首著名的詩:

    口供

    我不騙你,我不是什么詩人,

    縱然我愛的是白石的堅貞,

    青松和大海,鴉背馱著夕陽,

    黃昏里織滿了蝙蝠的翅膀。

    你知道我愛英雄還愛高山,

    我愛一幅國旗在風中招展,

    自從鵝黃到古銅色的菊花,

    記著我的糧食是一壺苦茶!

    可是還有一個我,你怕不怕?——

    蒼蠅似的思想,垃圾桶里爬。

    詩的第一句就引人注意。讀完全詩,我們會明白這的確已不是人們想象中的“詩人”,詩人通過這首詩要做的,恰恰是要逆轉(zhuǎn)這個被數(shù)千年的詩歌傳統(tǒng)所塑造的詩人的形象。雖然從詩的第二句開始形成了一個轉(zhuǎn)折,指向一個中國讀者都很熟悉的古典的“詩意”的世界(詩人還特意在第三、四句化用了古詩中常見的意象,如“黃昏到寺蝙蝠飛”(韓愈《山石》)等,它幾乎要惹起我們詩意的鄉(xiāng)愁),然而,詩的本意到了結(jié)尾才真正揭示出來。

    而這個結(jié)尾會使每一個讀到它的人受到震動:它不僅陡然顯現(xiàn)了一種真實,也完全顛覆了人們對詩意和詩人形象的期待。讀到這個逆轉(zhuǎn)性的結(jié)尾,我們也理解了詩的第一句。的確,出現(xiàn)在這里的,已不再是一個唯美的、風花雪月的、傳統(tǒng)意義上的詩人。

    這真有一種“語不驚人死不休”之感。“蒼蠅”這種事物在過去是很難入詩的,是被排除在傳統(tǒng)的“詩意”之外的,但在這首詩中,聞一多居然以它來做精神自況。它不僅顯示了惡劣環(huán)境(“垃圾桶”)下思想的艱難,如果和中國古典詩對照起來,它還給人一種深長的反諷意味。顯然,在一個有著數(shù)千年詩歌傳統(tǒng)和審美規(guī)范的國度,要道出這種“口供”是需要勇氣的。它顯然是一種審美冒犯,挑釁著、也顛覆著公眾對詩歌和詩人的習慣性認知。

    聞一多有著深厚、精湛的中國古典詩歌的功底,這首詩的錘煉、轉(zhuǎn)折和特殊句法(例如“自從鵝黃到古銅色的菊花”),都使我想到杜甫。和杜甫一樣,他也偏愛現(xiàn)實中那些更“艱難的事物”(“記著我的糧食是一杯苦茶!”)。但聞一多對一個詩人在現(xiàn)時代的處境和使命又有著高度清醒的認識。他的“逆詩意化”正顯示了這種自覺。他的“顛覆”是從“特洛依木馬”的內(nèi)部發(fā)起的顛覆。他那些“帶著腳鐐跳舞”的詩,總是帶著一種新的詩意產(chǎn)生時所伴隨的陣痛。

    而在這之后的一些中國現(xiàn)代詩人,也以他們各自的方式匯入了這種“逆詩意化”的詩學實踐,甚至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比如穆旦的早期創(chuàng)作就帶有一種自覺的“去中國化”的特征。這里的“中國”指的正是一個傳統(tǒng)詩意上的“文化中國”、唐詩宋詞的中國、楊柳岸曉風殘月的中國。穆旦在1940年的《玫瑰之歌》一詩中曾這樣寫到:“我長大在古詩詞的山水里,我們的太陽也是太古老了,/沒有氣流的激變,沒有山海的倒轉(zhuǎn),人在單調(diào)疲倦中死去。”這正是穆旦“去中國化”的詩學實踐的思想前提和背景。

    有一種很有影響的觀點,認為穆旦的“勝利”正在于他對傳統(tǒng)的“無知”,但這種說法僅僅在某種意義上成立。對于傳統(tǒng)與新詩的關(guān)系,穆旦其實一直有著很清醒的認識。那是一種很有價值和魅力的傳統(tǒng),但也是一種對現(xiàn)代詩創(chuàng)作而言“失效”了的傳統(tǒng)。對此,我們來看穆旦的《五月》。該詩的創(chuàng)作,顯然受到《荒原》的啟發(fā)。艾略特在《荒原》中創(chuàng)造了一種在引用、對照、戲仿和拼貼中不斷產(chǎn)生詩歌含義的結(jié)構(gòu)和敘述方式,穆旦在《五月》中也運用了不同文體的拼貼,或者說,一種“正文”與“副歌”的對照:“副歌”由五首舊體詩的仿作構(gòu)成,“正文”則是一種穆旦式的詩,語言富有現(xiàn)代肌理和內(nèi)在張力,高度濃縮到要爆開的程度,甚至有意識地用了一些軍事用語和工業(yè)性比喻,極盡戰(zhàn)爭和現(xiàn)代社會的殘酷和荒謬。這樣,在“正文”與“副歌”之間,正好形成一種強烈的、耐人尋味的對照。

    這就不是在簡單地模仿《荒原》了,而是透出了一種自覺的詩歌意識和文學史意識。有人曾批評穆旦的五首絕句的仿作“居然沒有一首平仄妥帖”,但是人們也許沒有覺察到,穆旦想要的,恰恰就是這個“別扭極了”的效果。他的本意并不是要寫幾首漂亮的舊體詩給人們看,而是有意以這種方式進行“戲仿”,準確地說,他要模仿的并不是古典大師,而是那種在現(xiàn)實中流行的半瓶子醋式的“舊體詩”,到了嵌入詩中的第四首仿作“良辰美景共飲酒 / 你一杯來我一盅”時,這種“對模仿的模仿”便達到其最大的諷刺效果。在《五月》中,這種自作多情的、逃避現(xiàn)實的、才子佳人式的、風花雪月式的“舊體詩”,一經(jīng)和“勃朗寧,毛瑟,三號手提式/或是爆進人肉去的左輪”這樣的嚴酷現(xiàn)實相對照,便立即暴露了它自身的蒼白和滑稽可笑,它不僅即刻宣告了自己的失效,最后還化為云煙,“一飛飛上九層云”——全詩最后留下的,就是這種諷刺的語調(diào)。

    這一切,正好可以用詩中的一句詩來表述,那就是“一個封建社會擱淺在資本主義的歷史里”!

    《五月》中這種別出心裁的“戲仿”以及“一個封建社會擱淺……”這句詩,透出的正是穆旦對新詩創(chuàng)作出路的清醒認識。在中國,古典詩擁有持久的魅力,傳統(tǒng)的詩意和趣味已浸潤在人們的骨子里,哪個人在寫新詩之前沒有寫過幾句舊體詩呢?它太容易讓人沉溺其中了!穆旦之所以要以“戲仿”的方式對它進行消解,正因為它依然在蠱惑著人們。他以這種方式與舊式的吟唱酬和做了最后的道別,而開始了一種“現(xiàn)代性”的藝術(shù)歷程。

    葉芝在一首《雪嶺上的苦行人》(楊憲益譯)中這樣寫到:“文化是被多端的幻覺圈起,/在一范圍,和平的外表下。/但人的生命是思想,雖恐怕/也必須追求,經(jīng)過無數(shù)世紀,/追求著,狂索著,摧毀著,他要/最后能來到那現(xiàn)實的荒野。/別了,埃及和希臘,別了,羅馬……”

    聞一多、穆旦等當年經(jīng)歷的,也正是這樣一個艱巨的藝術(shù)歷程。作為一個現(xiàn)代詩人,只有擺脫“文化的幻覺”和傳統(tǒng)的因襲,擺脫傳統(tǒng)詩意的誘惑——它真的如同神話中塞壬的歌聲,才能重新抵達“現(xiàn)實的荒野”,使詩的寫作和現(xiàn)實經(jīng)驗發(fā)生一種切實的摩擦。也可以說,正是通過這種“逆詩意化”的寫作策略,他們才找到了一種進入現(xiàn)實的方式,他們的語言進入到現(xiàn)實的血肉之中。

    我認為,這正是現(xiàn)代“詩意”產(chǎn)生的某種前提,從這里入手,我們才可以深入洞察到中國現(xiàn)代新詩的“‘詩意’生成機制”。

    說到這里,我自己又回到了兩年前的初冬那個飄雪的下午,當我在北京郊區(qū)的鄉(xiāng)下公路上開車開到一輛卡車的后面時,我不由得驟然降慢了車速,一首詩就在那樣的時刻產(chǎn)生了:

    田園詩

    如果你在京郊的鄉(xiāng)村路上漫游

    你會經(jīng)常遇見羊群

    它們在田野中散開,像不化的雪

    像膨脹的綻開的花朵

    或是縮成一團穿過公路,被吆喝著

    滾下塵土飛揚的溝渠

    我從來沒有注意過它們

    直到有一次我開車開到一輛卡車的后面

    在一個飄雪的下午

    這一次我看清了它們的眼睛

    (而它們也在上面看著我)

    那樣溫良,那樣安靜

    像是全然不知它們將被帶到什么地方

    對于我的到來甚至懷有

    幾分孩子似的好奇

    我放慢了車速

    我看著它們

    消失在愈來愈大的雪花中

    詩寫出后我一直被它籠罩著。“田園詩”這個題目是詩寫出后加上去的,而這個詩題的出現(xiàn)似乎照亮了更深遠的東西。我之所以用這樣一個詩題,可以說,是試圖“以文學的歷史之舌講話”,換言之,我希望有心的讀者能把該詩放在一個文學史的背景下來讀,以使它和“田園詩”這一悠久的詩歌傳統(tǒng)發(fā)生一種互文關(guān)系。

    在傳統(tǒng)的田園詩中,我們看到的自然往往是被過濾了的“自然”,是一種詩意化的想象,一種鄉(xiāng)村烏托邦。這種“詩化的自然”往往把一些“丑陋”的事物排除在外,當然也把對動物的殺戮和虐待排除在外。中國的讀者就在這樣唯美的山水詩和田園詩中長大。

    如果人們以這樣的眼光來讀,他們不僅會讀出一種反諷意味,可能還會讀出更多。

    歷史和文明一直在演變,羊依然是羊,它們一直用來作為“田園詩”的點綴,甚至在當今的消費時代的房地產(chǎn)廣告上,人們也沒有忘記通過電腦合成在“鄉(xiāng)村別墅”的周邊點綴幾只雪白的羊,以制造一種“田園詩意”的幻境。但在實事上呢,羊不過是在重復它們古老的悲慘命運。詩中寫到它們在大難臨頭之際依然懷著幾分孩子似的好奇。它們的注視,撕開了我們良知的創(chuàng)傷。

    以上通過對《口供》、《五月》、《田園詩》等詩的考察也表明了,中國現(xiàn)代詩的“逆詩意化”并不意味著斬斷與傳統(tǒng)的聯(lián)系,相反,它需要傳統(tǒng)的參照;這與那種盲目而淺薄的“反傳統(tǒng)”深刻有別,它恰恰是一種“以文學的歷史之舌講話”的詩學實踐。這種詩學實踐既把自身與傳統(tǒng)聯(lián)系起來,同時又區(qū)別開來。它顯現(xiàn)了一種更深刻意義上的質(zhì)詢和重建。的確,對這樣的詩人而言,對傳統(tǒng)的逆轉(zhuǎn)還僅僅是一個起點。對傳統(tǒng)詩意的修正、擴展和刷新,這意味著一種現(xiàn)代“詩性”的重鑄。這才是自聞一多、馮至、穆旦以來中國現(xiàn)代詩的目標。

    這里,我已開始頻頻使用了“詩性”這個詞。“詩意”和“詩性”雖然在英、德、法等西文中都用同一個詞來表述,但這兩者的含義在具體的語境中仍是有區(qū)別的。因此中國的學者在翻譯海德格爾的過程中采用了“詩性”這個詞。海德格爾所闡釋的荷爾德林的著名詩句“……人,詩意地棲居……”,在中國已很有影響,但它也可以譯為“……人,詩性地棲居……”,而這兩個短語的意味是有所不同的。

    “詩意”和“詩性”其實都是很難解釋的詞。“詩意”,這不僅涉及到人們對“詩” 的認知,還涉及到人們讀詩時的某種印象,詩的意境、氛圍所產(chǎn)生的某種美感效果,等等。而人們覺得一首詩是否“富有詩意”,這往往還取決于他們各自的文化、審美傳統(tǒng)和個人趣味。

    “詩性”除了與“詩意”的交疊部分外,在我看來,這更涉及到詩的內(nèi)在品質(zhì)、詩的感受力和觀照方式、詩的意義的生成,等等。在海德格爾所闡釋的荷爾德林、里爾克等德語詩人那里,這種詩性的現(xiàn)代傳統(tǒng)突破了單一的審美愉悅,而把詩的寫作作為一種對存在的關(guān)照,對精神的言說。簡言之,這種詩性傳統(tǒng),就是思、言、詩的結(jié)合。

    而從這種角度來看,傳統(tǒng)詩意的過剩往往掩飾了一種內(nèi)在的貧乏。重鑄一種現(xiàn)代“詩性”,這就首先意味著擴大、加深和刷新對詩和存在的理解。

    現(xiàn)在,我們來看從馮至那里所體現(xiàn)的現(xiàn)代詩性。馮至《十四行集》在四十年代初的誕生,對詩人自己來說,是藝術(shù)的再生,同時也極大地刷新著那個時代的人們對詩歌的認知。對這部作品最初的反響往往集中在它采用的十四行形式和“沉思”的性質(zhì)上。因為要面對整個人生和存在的問題,馮至就像他所師從的歌德、里爾克那樣,在他的十四行詩中把“詩”與“思”結(jié)合了起來。朱自清曾專門寫過一篇《詩與哲理》,談馮至十四行詩的哲理特點。然而,我想馮至的目的并不在于人們所說的“哲理詩”,雖然它們“富有哲理”,而是使它們成為存在的言說,成為一種“存在之詩”。我想,這才是馮至的藝術(shù)目標。

    的確,在今天看來,《十四行集》在藝術(shù)上給人們帶來的新鮮感并不僅僅在于其形式,它對我們的啟示也并不僅僅在于它的“沉思”及其提供的“哲理”,在于詩人終于找到了一種言說方式,把詩與思完美地結(jié)合為一體。他從個人的內(nèi)心與宇宙、自然、歷史、時代有形與無形的關(guān)聯(lián)中,確定了一種詩的在場;他從大自然的山川、樹木和季節(jié)循環(huán)那里,從狂風暴雨之夜,從生物蛻變中,從對歷史人物的聯(lián)想中,找到了一種言說精神的語言;他有力地避開了那些老套陳腐的詩意,而以對“經(jīng)驗”的開掘和發(fā)現(xiàn),呈現(xiàn)出既熟悉又陌生、既親切樸素又令人驚異的境界……

    正是這種“詩性”的轉(zhuǎn)化和提升,使詩人擺脫了現(xiàn)實的束縛,完成了對存在的敞開。這使他的《十四行集》在藝術(shù)上充實而有光輝,帶有一種超越塵俗而又面向人生的風貌和姿態(tài)。

    我想,這就是馮至等“西南聯(lián)大詩人群”詩人的貢獻,他們不僅使詩重新獲得了對現(xiàn)實“發(fā)言”的能力,還給我們帶來了一種令人驚異的“詩之思”。從他們開始,一種現(xiàn)代的“詩性”品質(zhì)向我們展露。他們有力地突破了中國傳統(tǒng)文人詩人那種偏重于感性、性情和趣味的傳統(tǒng),從而發(fā)展出了一種現(xiàn)代意義上的詩的生成方式,一種超越性的精神視野和觀照方式,一種一直為中國詩歌所缺乏的“思”的品質(zhì)和能力。這不僅使他們的詩獲得了一種超越性的詩學品格,對于我們在今天仍具有啟示性意義。可以說,如果沒有馮至、穆旦這樣的將“詩與思”結(jié)合為一體的詩人出現(xiàn),那我們將繼續(xù)忍受思想的貧乏。

    八十年代以來的中國詩歌,呼應了這種現(xiàn)代詩性傳統(tǒng)。的確,在一個貧乏的時代和文化環(huán)境里,詩歌寫作不僅是寫出幾首好詩的問題,也不僅是對詩藝有所貢獻的問題,還要承擔起對人生和靈魂問題的更深切的關(guān)懷,還要融鑄一種精神的、詩學的品格。這已成為許多中國當代優(yōu)秀詩人的藝術(shù)目標。以下,我們來看海子的一首詩:

    最后一夜和第一日的獻詩

    今夜你的黑頭發(fā)

    是巖石上寂寞的黑夜

    牧羊人用雪白的羊群

    填滿飛機場周圍的黑暗

    黑夜比我更早睡去

    黑夜是神的傷口

    你是我的傷口

    羊群和花朵也是巖石的傷口

    雪山 用大雪填滿飛機場周圍的黑暗

    雪山女神吃的是野獸穿的是鮮花

    今夜 九十九座雪山高出天堂

    使我徹夜難眠

    1989.1

    首先我們要留意詩中的這個“你”。按德國現(xiàn)代宗教哲學家馬丁·布伯在《我與你》中的說法,生命的意義就在于構(gòu)建一種“我與你”的關(guān)系——愛情是這樣,信仰也是這樣。海子詩中的“你”也應這樣理解。這樣一位詩人靈魂的唯一對話對象,在場而又缺席,不在身邊卻又歷歷在目。她頭發(fā)的黑,是巖石上寂寞的黑夜。

    中國有句古話“一生二,二生三”,海子就有這種能力,因為他已抵及到了生命和藝術(shù)的本源。在這首詩中,有了“巖石”,就有了“牧羊人”,有了黑夜,就應該有某種雪白的東西來和它形成對比,于是就有了“牧羊人用雪白的羊群/填滿飛機場周圍的黑暗”。

    只不過在這里,“飛機場”這個意象的出現(xiàn)有些突兀。海子的詩大都和鄉(xiāng)村、田野、草原有關(guān),很少出現(xiàn)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的意象。為什么會有“飛機場”這個想象呢?這使我想到海子所曾受到的海德格爾的影響。海德格爾在闡述荷爾德林時有一個說法:只有把“天、地、神、人”聚集為一體,人才有可能“詩性地棲居”。機場是用來飛機的起落的,以一種詩性的眼光來看,也是用來連接和聚集“天、地、神、人”這四重性的。海子要用羊群和大雪填滿“飛機場”周圍的黑暗,也許正是為了讓他的這種詩思起飛。

    接下來,“黑夜比我更早睡去”,因為“黑夜是神的傷口”,它疲倦了,它要去好好睡一會兒了,但我們年輕的詩人卻難以睡去,因為他一直在想著“你”,因為“你”已成為“我的傷口”,那種更深刻的愛也都是傷口,永不治愈的傷口。詩人這么一想,便感到“羊群和花朵也是巖石的傷口”,它們呈現(xiàn)著大地的美麗,但也帶著大地的傷痛。

    寫到這里,詩人的情感被進一步調(diào)動起來,他用了重復的手法來加強這種情感,而這一次,不是羊群而是一種更偉大神秘的事物——“雪山”——要用它的大雪來填滿機場周圍的黑暗了。最后兩句為詩中的名句,“九十九座雪山”,這是一個極限數(shù),是數(shù)字的形而上。海子是一個面向絕對和終極的詩人,他只能想出這樣的數(shù)字。天堂高不可問,而這九十九座無言的雪山甚至高出了天堂。對此,我們只能和詩人一起顫栗無言。

    “我已走到人類的盡頭”,海子曾如是說。這首詩就給我們這樣的感覺。這使我聯(lián)想到柳宗元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衰笠翁,獨釣寒江雪”。柳宗元的這首名詩,有一種外在的空曠和內(nèi)在的寂靜。它那“獨釣寒江雪”的意境也透出了一種澄徹、孤絕的生命意識,只不過在這里沒有神明的參與,也沒有對“神性”、對更偉大的精神事物的感應。而在海子這首詩中,詩人在“人類的盡頭”獨自面對他的人生、他的傷痛、他的巖石上寂寞的黑夜、還有他那無言的神。這是他的“最后一夜”,其寒冷和哀傷都到了一個極限,但也是他的曙光即將升起的“第一日”。他的“死”和“復活”就這樣神秘地聯(lián)系在一起。

    這是海子最令人驚異的詩篇之一,讀它時,“悲痛時握不住一顆眼淚”。它體現(xiàn)了一種直抵本源的詩性創(chuàng)造力。但這首詩中的許多東西并非“原創(chuàng)”。詩中的“牧羊人用雪白的羊群……”與“雪山 用大雪填滿飛機場周圍的黑暗”,以其奇絕的意象和想象力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象;它們像反復出現(xiàn)的“樂句”一樣,形成了詩的結(jié)構(gòu)和力量;可以說,沒有這一次又一次的“填滿”,后面的九十九座雪山就不可能“高出”天堂。

    而這個比喻,這種想象力,很可能就出自帕斯捷爾納克的自傳性作品《安全保護證》,帕氏在回憶其少年時代時,曾這樣動情地說:“不管以后我們還能活幾十年,都無法填滿這座飛機庫”,為什么呢?因為“少年時代是我們一生的一部分,然而它卻勝過了整體”。

    此外,海子的這首詩,還讓我聯(lián)想到美國現(xiàn)代詩人沃萊斯·史蒂文斯的名詩《觀察烏鶇的十三種方式》的第一節(jié):“周圍,二十座雪山/唯一動彈的/是烏鶇的一雙眼睛”。這種黑與白、靜與動的強烈對比,及其所形成的冷徹、深邃、靜穆的境界,我們在海子的這首詩中都感到了。

    但就海子這首詩的精神性質(zhì)而言,就海子的整體創(chuàng)作而言,更多也更深刻地受到荷爾德林詩歌和海德格爾哲思的影響。海德格爾通過對荷爾德林、里爾克等詩人的闡釋,為人們包括中國當代的詩人們昭示了一種以“神性”為尺度的詩學品質(zhì)和精神維度。海德格爾關(guān)于“詩人的天職是還鄉(xiāng)”的詩學命題,在海子那里引發(fā)出了深刻的反響。海子的詩,雖然大多出自“農(nóng)耕文明”的養(yǎng)育,但和傳統(tǒng)的詩意已有了質(zhì)的區(qū)別,它融合了現(xiàn)代意義上的詩、言、思,融合了一種現(xiàn)代的鄉(xiāng)愁和信仰沖動。海子詩歌的感人之處,也正在于把這種信仰沖動帶入了一個貧乏時代的詩與言中。

    八、九十年代以來的一些中國詩人,也都在試圖以他們各自的方式融鑄一種現(xiàn)代詩性。海子的死,在某種意義上象征著一個時代的結(jié)束。海子的詩雖然十分優(yōu)秀,但卻無法使人滿足。海子的詩作為一種精神現(xiàn)象,是“加速度”完成的,而我更喜歡那些在野地里生長的,經(jīng)風沐雨、帶著時間本身的份量和痕跡的事物。這就是為什么進入九十年代以來,一些中國詩人更喜歡像米沃什、帕斯捷爾納克、布羅茨基、希尼那樣的詩人。米沃什的名言是“如果不是我,會有另一個人來到這里,試圖理解他的時代”,“不是我們目睹了詩歌,而是詩歌目睹了我們”,這些都深刻影響了中國九十年代詩歌。在經(jīng)歷了一場歷史震蕩后,九十年代詩歌體現(xiàn)了一種“向歷史的幸運跌落”,詩人們回到了具體的歷史場景中;與此相關(guān),是“敘事性”的提出及其詩學實踐,在堅持并修正詩的精神向度的同時,九十年代的“詩意”更多地帶有了歷史、時間、人生的內(nèi)涵和反諷意味。在我看來,這一切都形成了一個中國現(xiàn)代詩學最富有建設(shè)性的時期。它們的意義尚待認識。西川在八十年代有一句詩“從一場蒙蒙細雨開始,樹木的軀干有了巖石的味道”,現(xiàn)在看來,中國詩歌到了九十年代以后,當它經(jīng)歷著足夠的風霜雨雪,它那“樹木的軀干”,才有了“巖石的味道”。

    我在這里簡略地考察了五四以來中國現(xiàn)代詩人“逆詩意化”的寫作策略以及重鑄現(xiàn)代詩性的詩學實踐。這種實踐仍在一個展開的歷史過程中。這種艱難的、時斷時續(xù)的、和現(xiàn)當代中國的文化問題和精神問題密切相關(guān)的詩學實踐,最終還是使我再次想起了愛爾蘭詩人西穆斯·希尼的一句話:“鍛造一首詩是一回事,鍛造一個種族的尚未誕生的良心,如斯蒂芬·狄達勒斯所說,又是相當不同的另一回事;而把駭人的壓力與責任放在任何敢于冒險充當詩人者的身上”。

    2006.11.18

     

    注釋:

    1,王佐良《一個中國詩人》(原刊于倫敦《生活與文學》1946年6月號),引自《一個民族已經(jīng)起來:懷念詩人、翻譯家穆旦》“對穆旦詩的評論簡編:1946—1985”。江蘇人民出版社1987年。

    2,江弱水《偽奧登風與非中國性:重估穆旦》,原刊于《外國文學評論》2002年第3期,后收入作者《中西同步與位移——現(xiàn)代詩人叢論》,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

    3,引自王家新編《W·B·葉芝文集》第一卷《朝圣者的靈魂·抒情詩與詩劇》,東方出版社1996年。

    4,語出艾略特的同學、美國詩人康拉德·艾肯評論艾略特的《荒原》的文章《抑郁的解釋》(An Anatomy of Melancholy),原載于美國《新共和》(New Republic)1923第33期。

    5,參見馮尚譯、馬克·弗羅芒—默里斯著《海德格爾詩學》,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年。

    6,朱自清《新詩雜話》,三聯(lián)書店1984年(據(jù)作家書屋1947年版排印)。

    7,馬丁·布伯《我與你》,三聯(lián)書店2002年。

    8,海德格爾《荷爾德林詩的闡釋》,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2000年。

    9,帕斯捷爾納克《人與事·安全保護證》,烏蘭汗、 桴 鳴 譯,三聯(lián)書店1991年。

    10,參見王家新《闡釋之外:當代詩學的一種話語分析》,《文學評論》1997年第2期。

    11,西 川《西川的詩》“從一場蒙蒙細雨開始”,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年。

    12,Seamus Heaney: Feeling into Words, The Poet’s work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 Boston,1979。 

    亚洲gv永久无码天堂网
    <dd id="yy8yy"><optgroup id="yy8yy"></optgroup></dd>
    <small id="yy8yy"><menu id="yy8yy"></menu></small>
    <sup id="yy8yy"><delect id="yy8yy"></delect></sup>
  • <noscript id="yy8yy"><pre id="yy8yy"></pre></noscript>
  • <sup id="yy8yy"></sup>
  • <tfoot id="yy8yy"></tfoot>
    <small id="yy8yy"></small>
  • <dd id="yy8yy"><pre id="yy8yy"></pre></dd>
    <sup id="yy8yy"></sup>
    <noscript id="yy8yy"><optgroup id="yy8yy"></optgroup></noscript>
    <noscript id="yy8yy"><dd id="yy8yy"></dd></no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