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偉:謝謝大家還記得我
師偉 祖籍山東,1928年1月在東北出生。早年就讀中國大學生物系。曾參加祖國劇團、華大第三文工團話劇演出。先后在北京電影制片廠、上海電影制片廠、八一電影制片廠任演員、導演。2005年獲第十屆電影表演藝術學會“金鳳凰獎”特別榮譽獎。 主要代表作品:話劇《北京人》、《霓虹燈下的哨兵》;電影《呂梁英雄》、《兒女親事》、《一場風波》、《東進序曲》、《林海雪原》、《不夜城》、《秘密圖紙》等。執(zhí)導的電影有《失去的歌聲》和《草地》。
提起1960年公映的電影《林海雪原》,相信年長的讀者一點也不陌生。當年,這部電影紅遍了大江南北,而作為片中唯一的女主角,由師偉飾演的“小白鴿”白茹由此被觀眾所熟知,在當時有“萬馬軍中一小丫”的美譽。1964年,師偉在《秘密圖紙》中首次出演了反派角色“方麗”后,從此跟銀幕告別。這么多年過去了,今年89歲的師偉很少出現(xiàn)在公眾場合,但幸運的是,正在公映的我國第一部反映全科醫(yī)生題材的電影《你若安好》中出現(xiàn)了師偉老師的身影,她跟袁霞、張勇手、田華等老藝術家們一道,為這部電影客串,為十九大獻禮。日前,本報記者走近師偉位于八一廠的家,了解到了這位老藝術家這些年來的生命波瀾和她對于電影藝術的不懈追求。
89歲的她記憶和思維依然相當好
采訪當天,記者走到她的宿舍樓下時,師偉老師已經(jīng)站在那里,她說,大兒子剛剛從美國回來看她,家里頭來了很多朋友,她建議我們在一樓的老年活動室采訪。89歲的老人,除了提醒我說話聲音要大一點外,交流起來非常順暢,她的記憶和思維好得不得了。
說起在《你若安好》中的角色,她哈哈一笑,說當時接到邀請去片場前,都不知道自己要演什么角色,到了現(xiàn)場,連衣服都沒有換,穿的是她自己的衣服,就開拍了,“一共就兩個鏡頭,我好像演一個年長的大夫。”拍完后她就回家了。雖然是客串,但她卻表示,離開銀幕這么久,一旦站到鏡頭前,演起來一點也不費力,仿佛一直沒有離開鏡頭前。電影首映式上,她跟袁霞、張勇手、田華等老藝術家們一道,在北京醫(yī)院的報告廳跟觀眾見面,當中影股份總經(jīng)理江平介紹說,這就是《林海雪原》中的“小白鴿”,當年她在電影開頭的那一聲“在這里吶!”幾乎婦孺皆知,觀眾席中馬上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不過師偉老師很謙虛,說自己已經(jīng)離開銀幕都半個世紀了,“謝謝觀眾還能記得我。”
師偉記得在新中國成立前曾跟張瑞芳一起演過話劇,在巴金的《家》中,她演鳴鳳,張瑞芳演瑞玨。兩人很快成為好朋友。后來她們在凌子風執(zhí)導的電影《母親》中再一次合作。張瑞芳去世前,師偉托人問候,張瑞芳還記得她,“怎么不認識,她是我女兒!”
16歲時半天強化訓練就登臺演《雷雨》
師偉原名孫宗洵,祖籍是山東,1928年農(nóng)歷正月初一出生于哈爾濱的一個書香世家。她上面有兩個哥哥,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哥哥孫宗汾曾任武漢大學建筑系主任。受家庭影響,師偉從小愛唱京劇,程硯秋的《荒山淚》、梅蘭芳的《太真外傳》唱得有模有樣。
師偉第一次正式登上舞臺時還是一個不懂表演的高中生。1944年,北平城內(nèi)正在上演話劇《雷雨》。分別由南北劇社的孫道臨、林默予、鄭天健在長安戲院和四·一劇社在哈爾飛戲院(西單劇場)同時演出。當時在北京女二中高一上學的師偉正放寒假在家。有一天,她的同班好友,在四·一劇社出演《雷雨》魯媽的賈銓(濮存昕之母)突然找來。原來在劇中扮演四鳳的女演員突然要離開,劇組急需一個能演四鳳的演員,賈銓跑來找?guī)焸兔Αkm然只有一天準備時間,好在師偉對《雷雨》并不陌生,她當天晚上看了一遍話劇《雷雨》,第二天上午又接受了半天的強化訓練后,就上臺了。雖然首次表演時她用發(fā)卡和頭繩固定的大辮子掉了,但師偉很機智,她索性撿起大辮子“唰”地一下扔向了后臺。劇場居然一點兒沒亂,戲也順利演完。
1946年師偉高中畢業(yè),本該繼續(xù)學醫(yī)的她卻因為喜歡文藝而走上藝術道路。1948年,她進入華北大學文工團。1950年,調(diào)入北京電影制片廠,參加了影片《呂梁英雄》的拍攝,扮演主角翠蘭。第一次站到鏡頭前,她很緊張,“尤其是拍近景,全身出汗。”《呂梁英雄》是男人戲,翠蘭的戲并不多,到了《兒女親家》,她才是真正的主演,但師偉很坦率,覺得自己拍第二部戲時也不會演戲,“都是實踐出真知,慢慢學會表演的。”
1964年拍攝《秘密圖紙》時,一開始,師偉拒絕扮演片中的23號女特務方麗這個角色,因為她覺得自己的外貌和氣質(zhì)都離傳統(tǒng)銀幕上的女特務形象有點遠,但最后,她還是服從命令,接演了這個角色。以往的女特務形象,都是留著大波浪的卷發(fā),叼著煙,邁著舞步扭著腰的造型,但師偉在研究了方麗這個人物后,決定改變以往的表演方式,她覺得,方麗在片中的身份是一名鋼琴演奏家,這樣的家庭出身,不太可能打扮很妖艷,“在舊社會,買得起鋼琴的都是貴族家庭,這樣的家庭背景,當女特務的理由很可能是家庭歷史上有反動的基因,這樣推測,她在片中盜竊秘密圖紙的動機才是可信的。”她扮演的方麗在外表上很接近普通鋼琴演奏家的氣質(zhì),很接地氣,電影公映后,觀眾的反響很好,她告訴記者,在她心中,這部電影最反映她的演技,“因為我對這個角色有了創(chuàng)作。”
自認當年是沾了《林海雪原》的光
聊起令她揚名全國的電影《林海雪原》,師偉的記憶仿佛回到了當年拍攝時的場景。電影當年是在黑龍江的深山老林中取景拍攝的,她腦海中首先蹦出來的詞是“苦”,“太冷了,每天都是手腳冰冷的,腿都凍僵了,”當時去拍攝現(xiàn)場,需要坐伐木的小火車進山,雖然師偉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還是感覺到陣陣寒意。
“其次是虱子多,一串一串的,”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拍攝,要想不被虱子盯上是不可能的,為了跟這些虱子“說再見”,拍攝結(jié)束后回京前,她還特意把所有穿過的衣服都燒了。此外,還有一個擔心,就是怕中途掉隊,一旦掉隊,要想追上拍攝隊伍,幾乎不可能。有一次,她和王潤身坐著“雪爬犁”中途就掉隊了,好在師偉記性好,記得來時經(jīng)過的樹,“最后是摸著回來的。”
有一個細節(jié),《林海雪原》中的白茹除了開頭的一個特寫鏡頭外,全部都是全景和中景,作為片中唯一的女主角,這種處理方法實在違背常理。師偉透露,導演劉沛然在前一部影片《黑山阻擊戰(zhàn)》中有一個首長帶著夫人去前線的細節(jié),“結(jié)果被批了,到了《林海雪原》中,他再也不敢冒險,于是就把白茹和少劍波的所有情感互動都去掉了。”
師偉自己還想給觀眾一點暗示,有一場戲,白茹進門送情報給少劍波,師偉設想,自己在表情上要俏皮一下,“這樣顯示她跟少劍波的關系很親近。”但這個細節(jié)被導演劉沛然斷然拒絕,“師偉同志,這樣不好吧!”沒有了跟少劍波的感情戲,白茹在片中的很多情感無法展示,這一點,師偉也知道,“我就是老老實實演,沒有歪曲這個人物。”電影公映后,白茹這個角色一下子被觀眾所喜愛,“這都是小說把白鴿這個人物寫得太好,我占得便宜了。”師偉老師謙虛道。
2015年徐克導演的《智取威虎山》公映,師偉也去看了,她覺得,電影技術的發(fā)展一日千里,但她跟張勇手等老朋友私下也交流過,“演楊子榮,誰也演不過王潤身!”她解釋,首先王潤身出生于西河大鼓世家,說起“寶塔鎮(zhèn)河妖”這些江湖行話來很地道;其次,王潤身從小參軍,是真正的軍人,“不是真正的解放軍戰(zhàn)士,就沒有部隊軍人的氣質(zhì),這兩點,王潤身都具備。”
當年負責訓練“潘冬子椿伢子”
在特殊的時代背景下,從1964年拍完郝光執(zhí)導的《秘密圖紙》離開銀幕,到1973年八一廠拍攝《閃閃的紅星》,師偉的這段人生是灰暗的。拍攝《閃閃的紅星》時,她開始尋找出路,擔任影片的副導演工作,負責訓練演員的臺詞,為了挑選合適的小演員,她騎著自行車在北京各個學校“一個個遛”,最早定下來的是椿伢子的扮演者劉繼忠,最后定的才是潘冬子的扮演者祝新運。
電影公映后,祝新運和劉繼忠很快出名,但師偉對于片中地主家小兒子的扮演者很可惜,“這個小演員很有戲,在試鏡時,他穿上袍子,手一摟,戲就出來了,但他在片中的鏡頭實在太少,沒有更多的表現(xiàn)機會,可惜了,聽說他后來當司機去了。”
當副導演期間,她發(fā)掘了一大批演員,其中包括宋業(yè)明、趙曉明等。但連續(xù)6部戲都當副導演,她有點不甘心了。
1984年,師偉執(zhí)導了首部電影《失去的歌聲》,影片由常汝言、劉文治等主演。由天津電影制片廠出品,林洪桐寫的初稿劇本。影片受到了高度肯定,讓師偉很開心。隨后她又獨立執(zhí)導了電影《草地》,但她覺得,這部電影的拍攝并不順利,中間跟影片攝影師的溝通也不是很通暢,這部影片是為了紀念紅軍長征50周年拍攝的,是在四川和西藏的交界地帶拍攝,環(huán)境很惡劣,加上劇組運氣不好,拍攝地的草很少,還下著大雨,“我覺得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具備,電影就是遺憾的藝術。”
后來,師偉又嘗試自己寫劇本,創(chuàng)作和改編了包括《一座雕像的誕生》、《長長的流水》等劇本,但由于各種原因,都沒有拍成,成為最大的遺憾。師偉老師很謙虛,她說自己的藝術生涯并不算很成功,尤其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改做導演后,并沒有很滿意的作品,看得出,她對于自己的藝術之路留有遺憾。
曾經(jīng)是《北京晚報》的特約作者
師偉1988年退休后,業(yè)余一大愛好就是練習書法。這中間,還有她的一個心結(jié),就是圓父親從小對于自己的一個夢想,就是成為一名醫(yī)生。因為父親一直希望師偉能夠?qū)W醫(yī)當醫(yī)生,所以很小的時候,父親就督促她練習書法,修養(yǎng)性情。可是就在師偉高中畢業(yè)考入中國大學物理學院生物系后,卻因為愛上了演戲而中斷學業(yè),“我爸爸一直提醒我,等到文藝隊伍擴大后,就回來繼續(xù)上學。”但師偉心里清楚,回來的可能性很小了,“我在內(nèi)心中對父親有一絲歉疚,所以希望在退休后通過練習書法來懷念父親,也算是圓了他的一個夢想。”她記得小時候父親教她練習褚遂良的《圣教序》,她還從小練習鋼琴,這幾年,由于手指頭僵硬,鋼琴已經(jīng)不彈,但她練習鋼琴的經(jīng)歷在《秘密圖紙》這部電影中就有了用武之地。
說起來,師偉除了是《北京晚報》的忠實讀者外,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在新聞漫畫家李濱聲的介紹下,還為《北京晚報》的“五色土副刊”當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特約記者,發(fā)表了幾十篇小短文,她記得那時常常去六里橋郵局取稿費,“我永遠都是咱們晚報的訂戶和忠實讀者!”
退休后的師偉,生活過得很規(guī)律,但命運并沒有善待這位老人。聊起傷心事,老人的眼眶一下子紅了,“我本來不想講,但見到你,我還是愿意坦誠告知。”師偉老師的丈夫叫康玉潔,原是八一廠科教片室的主任,2006年去世了。二兒子騰昱是原中央電視臺“天涯共此時”的編導,1998年因心臟病猝發(fā)去世,“死前三個月做個六個專題,太勞累了!”年僅44歲;而唯一的女兒騰易2012年也因為車禍而不幸去世。
老人用“凄苦”來形容自己的晚年,面對一連串的打擊,任何人都很難不被擊倒。老人說,自己平常不太愿意出去,活動半徑很小,“我練習書法,也是希望能夠保持內(nèi)心的平靜。”
時間川流不息,生命依然在延續(xù)。如今,大兒子生的孫女在美國華盛頓電視臺當編導,今年11月份要來北京看望奶奶;二兒子生的孫子現(xiàn)在在從事網(wǎng)絡文學創(chuàng)作。
最后,記者請師偉給《北京晚報》的讀者寫幾句話,老人高興地答應了。想了片刻,她在紙上用娟秀的字體寫道:北京晚報讀者,非常想念,多多保重!
采訪結(jié)束,已近中午,兒媳婦下來催她回家,師偉說,大兒子每年春節(jié)回國專門看她一次,這次難得過來,“朋友們都趕過來了,熱鬧著呢!我得上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