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期以來新疆回族文學
在我國的新疆,回族是13個世居民族中的重要一員,關于回族定居新疆的歷史,學界眾說紛紜。有研究者認為,回族開始定居新疆始于清乾隆二十年(1755年)平定準噶爾叛亂后①。回族定居新疆后至2010年全國第6次人口普查時,人口總數達到98.3萬,占新疆總人口數的4.51%。在新疆13個世居民族中回族人口次于維吾爾族(1000.13萬)、漢族(882.99萬)、哈薩克族(141.83萬),位列第四②。回族人民在新疆這塊土地上辛勤地耕耘,創(chuàng)造了輝煌的歷史,正如中國回族學會原會長沙明先生所說:“在創(chuàng)造新疆乃至全國的革命斗爭歷史中,回族人民有著不可磨滅的功績,給予尊重和褒揚是理所當然的。”③
新時期以來,新疆回族文學的發(fā)展是回族人民創(chuàng)造豐富多彩文化的一個側影。筆者在本文中將會對這段文學史進行詳細的梳理研究。
白練和新時期以來新疆回族作家的小說創(chuàng)作
新時期以來,新疆回族作家群創(chuàng)作成績斐然。在小說領域內,白練(1929—2008)、馬康健(1956—)、楊軍禮(1970—)、馬志堅(1980—)等可視為是代表作家。四位作家雖然出生年代不同,但都生在伊犁,我們將其稱為新時期伊犁回族文學四杰。
1964年,白練發(fā)表了短篇小說處女作《掐線》。小說中首次描寫了新疆回族人民的生活,白練由此成為“新疆回族小說創(chuàng)作的拓荒者”④。新時期以來,白練先后出版了中短篇小說集《黑牡丹白牡丹》《大漠之光》,還有長篇小說《悠悠伊犁河》問世。在這里要談及的伊犁四位回族作家中,白練是前輩,他為其他三位回族作家乃至新時期以來的整個新疆回族文學界做出了榜樣。
中短篇小說集《大漠之光》在白練離世后才出版(2015年出版),其中較多地收集了作家創(chuàng)作中的代表性作品。為使敘述集中,筆者此處先以這本集子中的幾篇與回族人民生活有關的小說為例,來考察白練小說的創(chuàng)作風格。《隘口》《復蘇》《大戶風度》《欣喜瞬間》等作品即是這種題材的小說,給人印象深刻。《隘口》非常簡短,卻感人肺腑。光緒年間,白彥虎率領的一支回民軍在清軍的追擊下落荒逃到西部邊陲的芨芨槽峽谷里。無路可走之際,男兵統(tǒng)領馬勞和女兵領將光棍大媽關于何去何從展開了激烈的爭論。回民的老先人是從波斯來的宛尕斯爸爸,阿拉伯天方世界是老回族的根。馬勞主張回到阿拉伯去,白彥虎似乎也動心。但關鍵時刻,光棍大媽落下了不舍的淚水。“我們老先人的家鄉(xiāng)在天方,可我的老家在長安,這是人老幾輩子的家鄉(xiāng)呀。”光棍大媽一席話,催下了這支隊伍思鄉(xiāng)的淚水。大家才醒悟過來,原來自己的根早已深深地扎在中華的國土上。清兵又追過來了,隊伍該去向何方呢?《隘口》雖然簡短,卻是白練小說創(chuàng)作中發(fā)人深省、耐人尋味的一篇作品。作者沒有提及歷史上這場戰(zhàn)爭的是非,也沒有描寫戰(zhàn)爭中的硝煙,僅涉及了這支潰敗的回民隊伍在戰(zhàn)爭間歇的幾段對話,卻深刻地透露出戰(zhàn)爭中回民兄弟內心的萬般無奈。他們深愛著腳下的中華國土,卻無容身之處,只能拋妻棄子、背井離鄉(xiāng)。作者雖未點出,卻已發(fā)出了一連串的疑問,仿佛在不停地詢問讀者關于這段歷史誰解其中味。應該承認,白練的小說《隘口》感情是力透紙背的,文字中滿滿地可以感受到作者對回族苦難歷史的同情心腸。
中篇小說《復蘇》寫馬鎮(zhèn)虎和黑姐兒一對回民夫妻的創(chuàng)業(yè)經歷,昂揚著新時期回族人民的精神面貌,文字有幽默風氣。黑姐兒辦奶牛場,可謂女中豪杰。她的丈夫馬鎮(zhèn)虎更有農民企業(yè)家的風范,他要辦的是大農場。由于馬鎮(zhèn)虎在辦農場的過程中和黑姐兒的冤家馬龍合作,黑姐兒一度怨恨馬鎮(zhèn)虎。夫妻倆辦場的過程中都遇到了困難,黑姐兒的牛奶滯銷,最后只得斷奶停業(yè),馬鎮(zhèn)虎聽鄉(xiāng)長吩咐種下的甜菜到了收割期卻不能按時上交。馬鎮(zhèn)虎雖然最后賠掉了甜菜,卻從鄉(xiāng)長那里要來了自由經營權,也算是因禍得福。小說的最后是一個大團圓的結局,大家都一笑泯恩仇了。和馬龍有嫌隙的沙老大也拿來了自己準備朝覲用的積蓄,愿意和大家搭伙一起辦農場。白練是一個文字上老道的作家,他成功地寫出了以馬氏夫妻為代表的回族人民在新時期的創(chuàng)業(yè)史。這種題材的創(chuàng)作是受文壇歡迎的,也是時代需要的。難得的是,作者文字當中有一種幽默的喜氣勁兒在,這在寫馬鎮(zhèn)虎和黑姐兒夫妻倆的感情時體現得尤為明顯。比如馬鎮(zhèn)虎從鄉(xiāng)長那里要到了自由經營權后,回來的路上碰到了一個標致的女子。“她兩手斜插在衣兜里,亭亭玉立,微風吹過,大衣的下角不停地翻動,頗有些風度。”馬鎮(zhèn)虎上前看仔細,才發(fā)現是黑姐兒,于是愣在那里。“回到家門口兒,又轉身走了。家里有老虎,怕把你吃了?還不快回家!”黑姐兒的話語充滿柔情,眼睛里也流溢著期盼、渴望和同情。夫妻之間的怨氣在頃刻間便煙消云散,讀者讀到這里也會會心地一笑。
收在小說集《大漠之光》中的短篇小說《古老的傳說》寫的不是回族題材,而是加爾和大草原上瑪薩蓋部落的傳奇故事,扣人心弦的情節(jié)以及精彩的語言,顯示了作者結構故事和造作文字的能力。這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非常成功,這里需要特別指出。
《悠悠伊犁河》是白練唯一一部長篇小說,完成了作者“為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們說上幾句話,畫上幾幅像”⑤的心愿。小說寫的是回族青年楊健、馬千里和維族小伙阿松林從省城師范學校畢業(yè)后,一起回家鄉(xiāng)伊犁河干事業(yè)的故事。他們來到了七校,為振興伊犁河畔的回族教育做出了不懈的努力。馬千里的初戀情人馬鳳蓮,陰差陽錯嫁給了楊健,馬千里和楊健之間有了矛盾。后來除楊健外,馬千里和阿松林都離開了七校。馬千里當了警官,開始和楊家作對,阿松林則專心去忙阿扎社的事情了。小說的最后,馬鳳蓮親手開槍打死了馬千里,一切才暫時歸于平靜。楊健、馬千里和阿松林是在盛世才發(fā)動“四月革命”之后成長起來的師范學校畢業(yè)生,楊健和馬千里開始并沒有認識到盛世才的反動本質。小說的主線是敘寫伊犁河畔回族以及各族人民對教育的振興,同時這條線又置于了盛世才的反動本質逐漸暴露出來這樣一個大背景下。總體來看,這本長篇小說是有一些史詩的氣質的。沙明先生評價這本小說,說它體現了作者的“民族責任感和歷史責任感”⑥,恰如其分。
通過以上對白練的作品分析,我們發(fā)現,白練有意識地在作品當中寫到了回族人民的歷史。白練是一個善于寫史的作家,像上文提及的《古老的傳說》這樣的作品,它寫的雖然不是回族人民的故事,但同樣寫到了其他民族的歷史。對一個回族作家來說,保持這種風格是難能可貴。
在白練等老一輩新疆回族作家的引領下,馬康健成長為新疆回族文學界小說創(chuàng)作的中堅力量。馬康健迄今為止出過3本小說集,分別是《伊犁河作證》《伊犁三人集》(與楊軍禮、馬志堅合出)、《圣潔的河》。馬康健把他所有的文字都獻給了家鄉(xiāng)伊犁河,以此來證明他是伊犁河的兒子。
馬康健最慣于寫的就是伊犁河畔回族人民的生活,他的作品中這一類題材比比皆是。《叨羊場上的故事》寫的是伊犁河谷三棵樹村回族群眾舉行叨羊比賽的故事。本來叨羊是哈薩克民族的習俗,但三棵樹村的回族群眾受哈薩克民族的影響,也養(yǎng)成了善于奔騎、喜愛叨羊的獨特民族習性。《媒人新傳》的主人公是三棵樹的媒人楊爾力,父母做主的婚姻行不通了,由他說媒促成的婚事接連出了問題。楊爾力審時度勢,準備加入鄉(xiāng)里要成立的婚喪嫁娶委員會,為促成青年人的自由戀愛再做貢獻。《老實大哥》中的老實大哥名叫麻乃,他生就長得丑,卻偷偷喜歡上了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楊秀梅。楊秀梅嫁到了離三棵樹村很遠的地方,后來又帶著孩子和離婚證回到了村子里。麻乃去追求楊秀梅,最后如愿和她結成了連理。《花兒的婚事》寫的也是三棵樹的故事,馬志德老漢不同意女兒花兒和心上人蘇一平的婚事,因為學大寨的時候蘇一平割了他的資本主義尾巴。蘇一平偷偷幫馬志德老漢家種水稻,最終感動了馬志德,他和花兒的婚事也因此成了。
馬康健的所有作品的魂住在伊犁河,住在三棵樹,從沒有離開過。在馬康健寫伊犁河的作品中,最耐讀的是他寫童年的作品。作者在這些作品中寫親情、友情、師生情,文字充滿真情實意,十分感人。《齋月》《車轍》《阿媽》三篇寫童年故事的作品,被置于小說集《伊犁河作證》的篇首位置。《齋月》中的“我”,忍受了長時間的饑餓,等待開齋時辰的到來。阿大給他的半塊馕拿到嘴邊又放下來了,他頭枕在阿大的胸脯上突然對開齋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惆悵。開齋時辰到了的時候,他的心里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感。這種失落感他說不清楚,但他的心靈深處分明升騰出一種神圣的東西。《齋月》寫一個等待開齋的小孩,從這個小孩的角度出發(fā)來寫信仰,別具一格。《車轍》寫童年記憶中有理還讓人三分的蘇大伯,《阿媽》寫好強賢惠的阿媽,均情深意長。《年月》收在小說集《圣潔的河》之中,寫的是少年馬劍對女教師蘇一帆的“迷戀”。蘇老師調走了,年少的馬劍約上了好友舍木一起去公社找她。他們迷了路,馬劍在夢里見到了漂亮的蘇老師。一個男孩子對女老師崇拜甚至癡迷的情感,馬康健活脫脫地在文字中呈現了出來。
在馬康健寫伊犁河的作品中,最別致的一篇當屬《爺爺的故事》。小說寫的是爺爺和外公帶領兩家人來三棵樹白手創(chuàng)業(yè)的故事。爺爺對土地懷有深沉的愛戀之情,他硬是和外公從土里刨回了兩家人的性命。在爺爺和外公開墾三棵樹后的第四個年頭,這里形成了一個自然村,有了十幾戶人家。這其實已不光是爺爺和外公的故事,更是伊犁河畔三棵樹村子的故事。遺憾的是,這篇小說寫得太短了,很多情節(jié)都沒有來得及展開。如果作者可以在這篇文章的基礎上再擴充一下,想必會非常精彩。
馬康健與眾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文字中有時會有意流露出一種赤裸的情欲。《買艷》就是這樣的一篇典型的小說。胡賽在一個飄著細雨的晚上走進買艷的小賣部,他是來這里買茶葉和冰糖的。出乎意料的是,胡賽看到了買艷雪白的大腿和她花邊的白色內褲。胡賽受到了誘惑,他全身發(fā)熱,本能地站了起來,真想伸手去摸一把。因為總想著買艷的白大腿和內褲花邊,在唱曲子的時候胡賽竟然忘了詞。又一篇小說《表姐夫》中,作者甚至寫到了一個小孩子的這種情欲。“我”常盼著去表姐家,因為表姐身上散發(fā)著一種很特別的氣味,這氣味讓人感到親近。表姐抱“我”的時候,她的乳房觸摸到“我”的臉,“我”的心會猛的一揪,緊接著全身涌動一種莫名的沖動。作者用心地描寫了人物內心中這種細膩微妙的情感,取得了成功。類似這樣的描寫在馬康健早前的小說中是不多見的,而這正是馬康健后期創(chuàng)作中一種明顯的新鮮嘗試和進步。
楊軍禮出版過兩本小說集,即上文提到的《伊犁三人集》和《天山深處》。《伊犁三人集》中收有楊軍禮早期創(chuàng)作的9個短篇小說,這時候的楊軍禮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還屬于摸索階段,并沒有找到自己拿手的創(chuàng)作題材。《伊犁三人集》中的楊軍禮給人感覺是凌亂的,他在尋求多方面的嘗試。到了《天山深處》這本小說集時,楊軍禮在創(chuàng)作上已經非常成熟了,他也找到了自己熱衷的創(chuàng)作題材,在這個領域內進行了不斷的嘗試。
縱觀楊軍禮的創(chuàng)作,我們會發(fā)現,他非常擅長于寫的是愛情或兩性題材。《天山深處》這本小說集收有8篇小說,除《古寺余暉》外,剩下的7篇小說都寫到了愛情或者兩性。即使像《二爸》這樣的并非以愛情作為主線來寫的小說,愛情也是小說中至關重要的因素。二爸正是因為個女人才闖下了禍,跑到了新疆,最后又出了國。曾經失落的愛情導致了主人公二爸行為的反常!小說《天山深處》《相逢在深秋》完全以愛情中的男女兩性作為主人公,作者的筆力游刃有余。其實在早前收于《伊犁三人集》內的小說《山那邊有塊天》中,楊軍禮已經有過寫兩性題材的嘗試。那篇小說的男主人公名叫馬少林,女主人公名叫王雅芝,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在馬少林刻意搭建的世外桃源中萌生了愛意。小說充滿了理想主義的色彩。《天山深處》和《相逢在深秋》兩篇小說中的兩性愛情更加現實,作者也寫得更加大膽。《天山深處》寫的是男主人公楊雄和女主人公文玫在天山深處旅行途中的傳奇經歷。且看《天山深處》中的這一段性愛描寫:“山坡上回蕩著極致的粗喘聲,嬌吟聲。那酣暢淋漓的神態(tài)里蓄積了多少炙熱的情愫,積淀了多少神往的溫馨,此時似火山般噴發(fā)了出來。”這分明是在欣賞著筆下男女主人公的表演,對于他們在無人的天山深處從身體里爆發(fā)出來的情欲,作者心中是不無贊嘆之意的。《相逢在深秋》中的女老板韓月菊巧妙地化解了蕭陽的燃眉之急,原來是落花有意,心知肚明的蕭陽用一夜情回報了韓老板。小說中的性描寫毫不遜色于《天山深處》,且看這一段:“蕭陽醉意朦朧地似駕馭著一葉扁舟在波瀾壯闊的海面上盡情地游弋著。突然一條駭人的大鯊魚像只潛水艇般朝自己襲來。他奮力劃槳,劃呀劃,隨著勝利的愉悅終于將它拋在了身后,最后成了一個黑點,接著便慢慢消失。”對于這次一夜情,蕭陽回想起來,在長嗟短嘆中隱隱又交織著一種嗔怪與綣戀、自責與哀怨。作者其實并沒有批評蕭陽之意,而對他和韓月菊都給予了更多的理解,甚至贊賞!
《蒼茫的天山》也收在小說集《天山深處》之內,這篇小說的獨特之處在于它寫到了三個回族同胞的感情糾葛。故事是有些離奇的。新婚之夜,米乃因為來了例假,拒絕了丈夫爾不都的同房要求。爾不都一氣之下,說了傷尼卡哈(婚姻)的話。對于虔誠的穆斯林來說,出這樣的事情是很嚴重的!他們想到的解決辦法是請在家里做工的伊斯瑪來攬個塞瓦布,做個兩世吉慶的善功。可是爾不都萬萬沒有料到的是,米乃卻因此和伊斯瑪真心相愛,最后他們一起遠走高飛了。小說上演的是宗教信仰、道德良心與人生愛情之間的沖突戲碼,夾雜在這種種沖突之間的女性米乃無疑是小說中刻畫最成功的人物。她對伊斯瑪的愛是循序漸進、水到渠成的,作者非常細膩地描寫了這種情感演變的過程,使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自然可信,毫無造作之感。這篇小說和石舒清的《果園》有異曲同工之妙,堪稱是楊軍禮小說創(chuàng)作中最耐人尋味的一篇作品。
《古寺余暉》寫的是宗教題材,曼索阿訇在現實中是孤獨的,連他的弟弟對他的固執(zhí)也有很多的不理解。作者歌頌了曼索阿訇的虔誠,對他充滿敬意。正如作者在這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談中所言,盡管阿訇這樣神圣的職業(yè)處于余暉之中,“但有了這樣虔誠守節(jié)的人,亦會金光四射”。作者思考了關于文學與宗教的問題,認為宗教并非是文學作品中的禁區(qū)。“如果能使涉及宗教的作品將政治性、民族性、宗教性和時代性緊密有機地聯(lián)系起來,這樣不但不會出現誤導現象,還會使終日充斥在情愛、恐怖、金錢、爭權奪利中的人們得到片刻的緩解。”⑦對于一個有著明確宗教信仰的少數民族作者來說,這樣的思考無疑是有意義的。
馬志堅是伊犁四位回族小說家中年紀最輕的一位。《伊犁三人集》中收有他7個短篇小說,其中《秋千上的日子》寫新疆迪化的穆斯林群眾往北疆伊犁逃難的故事,這篇小說題材很好,可惜篇幅太短小了。《伊犁三人集》之后,未再見有馬志堅的文字。在新疆新時期回族文壇,伊犁的四位小說家之外,馬永俊(1963——)、馬玉梅新疆(生年不詳)等人也有小說作品問世。馬永俊也出生于伊犁,現在浙江義烏工作。他的文字在中穆網上可以找到,至今尚未結集出版。馬玉梅出版有短篇小說集《黎明的窄門》。
師歌、楊峰與新時期以來新疆回族作家的詩歌創(chuàng)作
新時期以來,新疆回族作家中在詩歌領域里辛勤耕耘的有師歌(1945—2011)、楊峰(1946—)、梅子(1952—)、李明(1965—)、宋雨(生年不詳)等。我們對新時期新疆回族詩人創(chuàng)作的研究從已經過世的師歌開始。
1995年,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師歌的詩集《流螢》,這是師歌唯一一部詩集。《流螢》共有五輯,分別是“流螢”“草原上搖曳的花影”“心靈的旋律”“奔土”和“故鄉(xiāng)情”。“流螢”一輯中有《感時》一首,摘錄如下:
“雁陣凝為一點
融進茫茫天宇
鳴唳猶在耳畔
斷斷續(xù)續(xù)
送走春的嫵媚
夏的熱烈
頓感秋的蕭瑟
冬的冷寂
四顆念珠旋轉在
歲月老僧的手里”
雁群已經遠去,耳邊仿佛還留下斷斷續(xù)續(xù)的鳴唳聲;春夏秋冬四時輪回,就像歲月老僧手里不停旋轉著的四顆念珠!這首感時詩最后兩句尤其值得人玩味。同樣是新疆作家的周濤在給《流螢》作序時,也曾指出他特別欣賞這兩句詩。在詩集《流螢》中,“奔土”和“故鄉(xiāng)情”兩輯詩寫回族和新疆,最值得在這里記下一筆。在西北回族群眾中間流行“花兒”,民諺說“花兒”本是心里的話,不唱是由不得自家。《流螢》的“奔土”一輯中,《米泉采風》《阿媽的歌聲》《花兒與少年》《“花兒”手》《唱給“花兒”的歌》《會唱歌的“花兒”》等詩均與“花兒”有關。在《唱給“花兒”的歌》中,作者寫到:“莫說回族的心靈是荒原一片岑寂/有‘花兒’的地方自會蜂飛蝶舞鳥兒啼/快播種吧多斯蒂讓‘花兒’千姿百態(tài)赤橙黃綠/即便淪為乞丐饑腸轆轆也不忘掐朵‘花兒’/珍藏在心里。”我們聽到了一個回族詩人贊美本民族“花兒”的心聲!同樣收在“奔土”一輯中的《婚宴》《奔土》等詩寫的是回族的婚禮喪葬習俗。《奔土》中,作者寫到,回族葬禮上的清水、白布凈化了一個民族心靈的塵土,包裹了一個民族心靈的惶悚。對一個回族來說:
“無論怎樣的五葷子人/或是對教義剛烈的叛徒/彌留之際
無不惴惴渴盼/接引的云帆——裹尸的白布”。
在回族的葬禮上,“只要互相給了‘口喚’/一生的仇怨隨輕風飄去/如山的債欠頃刻化為一滴晨露”。在《水》這首詩中,作者寫到:“東西臟了用水洗水臟了用啥洗’/阿媽的話牢記心頭/像捧著圣人的哲理/我想每個人都應保護一汪/人生的清泉。”作者在這首詩里歌頌的正是回族民族對如水一般的清潔品質的追求。“故鄉(xiāng)情”一輯中收有三首詩,即《八月的新疆》《我愛新疆唱新疆》《我是新疆人》。這是一組新疆的贊美詩!在《我愛新疆唱新疆》這首詩中,作者這樣贊美新疆和新疆人:“你問我怎樣用一句話勾勒新疆的風貌/歌中唱到我們新疆好地方天山南北好牧場”;“你問我怎樣用一句話描繪新疆人的特點/詩人寫到說話都帶著歌的旋律走路都帶著舞的形象。”
1989年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楊峰的詩集《故鄉(xiāng)的新月》,這比詩歌的《流螢》出版時間要早。《故鄉(xiāng)的新月》包括三輯,分別是“家鄉(xiāng)的笑容”、“綠色的情思”和“心靈的回音”。周政保在論及這部詩集時指出,“好的與比較好的作品,大都是民族生活相關的作品,而這些作品比較集中地編輯在‘家鄉(xiāng)的笑容’那一部分”⑧。筆者完全贊成周政保的觀點!“家鄉(xiāng)的笑容”收有18首詩,寫的是新時期以來新疆回族人民的新生活。《送糧車隊》寫的是人稱“馬響鞭”的回族人馬德元,在打倒“四人幫”后歡欣鼓舞送公糧一事,“你來看,清脆悅耳的鞭聲里/紅旗飄在大車上,旗后面車隊跟一串/牽得笑聲追,引得歌聲捻 /‘馬響鞭’,白帽黑坎肩,像只領頭奮飛的雁”。《夜讀》寫的是回民山村里的一位伊斯蘭教宗教長者,在當選為縣政協(xié)委員后,參加審議家鄉(xiāng)發(fā)展藍圖之前,徹夜捧讀三中全會決議的事情。“夜更深了,人更靜,星更疏/仍然是村西頭,清真寺旁的那一排屋/仍然是那一扇窗戶/還在投灑著,投灑著一縷徹夜不滅的/光束……”回族人民崇尚白色,“家鄉(xiāng)的笑容”一輯里最后一首詩《白色的贊歌》回答了原因。作者寫到,我們喜愛白色,是因為“它是對我的民族,歷史特征的一種概括/或許,更能以潔白清爽的優(yōu)越/去恪守自己的信念,履行神圣的職責”,因為“它是對我的民族,生存價值的一種評說/或許,更能以容納眾彩的胸懷/去直面時代的挑戰(zhàn),推動歷史的變革”。《故鄉(xiāng)的新月》之后,楊峰還出版過散文集《托克馬克之戀》《遙遠的撒馬爾罕》,顯示了他在散文創(chuàng)作方面的成績。
李明出版過兩本詩集,即《遙想秋天》和《博格達的時間》。我們以《博格達的時間》為例,來談李明的詩歌創(chuàng)作。《博格達的時間》分為三輯,分別是“春天”、“村莊”和“遙望”。前兩輯中,作者詩歌中出現最多的是有關村莊和四季的字樣。關于村莊,作者以《回民村莊》為題共寫了四首詩,即《信賴》《行禮》《守望》《月兒》。回民的村莊,是“一瓣/俯身即拾的古韻”(《回民村莊·信賴》)。它和你想象的不一樣,因為這里“沒有暗藏的話語/上下打量的眼光/他們給你獻上的/是一掬清水的透亮”(《回民村莊·行禮》)。在回民的村莊,你會重新打量那輛城市戰(zhàn)車,并安心于在這里仰望朗照在村莊上的那彎月兒。顯然,作者雖然遠離了他出生的村莊,在城市里看到與牧人的羊群不同的風景,聽到與刈麥之聲不同的聲音,但他對村莊還保有一份留戀之情!作者的感情是“失落與惆悵”⑨的,他的內心始終不停地在城市與村莊之間周旋。作者從來沒有真正地離開過那個回民的村莊,在詩句中他寫到:“你的心/不掛在秋天的樹上/在秋天的村莊/你就不會聽到一次鳥的歡暢/你的身體/在秋天的村莊/就會一天天變涼”(《秋天的村莊》)。作者寫四季,寫最多的是春天和秋天。春天里,“杏花雨走出那片漆黑的晨霧/在枯黃的樹枝上落滿/綠色的淚滴/給黑云盜去的帆和小船/正劃進空白劃進那個/蔥綠的三葉草”(《春天情緒》)。而到了秋天,“秋天的村莊/美妙異常/牛馬羊讓秋色撫摸得/毛色發(fā)亮/那些待嫁的姑娘/將辮子盤了又放/放了又盤有的干脆/一刀剪出一個男孩的模樣/在秋天一切都顯得大大方方”(《秋天變奏》)。作者也在詩句中寫到了夏天和冬天,他愛新疆的土地,也愛這里的四季!李明曾經在山西掛職,在詩集第三輯“遙望”中,他寫到了山西,并把對新疆的熱愛和眷戀之情也融合了進去。如在長治這個上黨古城的夏天,他想起了新疆。“皚皚的博格達/碧綠的天池水/讓穿越三千里路云和月/我的長治目光/格外明亮”;“新疆是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一碰撞就有詩的鳥兒/飛向四面八方”(《站在長治遙想新疆》)。詩集中有一首詩名《熱愛生活》,作者寫“當九月沉甸甸的季節(jié)/落在手里/我們的眼里滿是/激動的淚光”。李明的詩中充滿了對生活于其中的這份泥土的感恩之情,這是他詩歌創(chuàng)作的立魂之本。
梅子和宋雨是新疆回族作家中致力于詩歌創(chuàng)作的兩位女詩人。梅子出版有詩集《塵埃·女神》,她和臺灣女作家三毛是好朋友,詩集中的《你來了,你走了》是專為三毛而作。宋雨則曾自費出版?zhèn)€人詩集。
新時期以來毛眉、蘇海龍兩位新疆回族作家的散文創(chuàng)作
新時期以來的新疆回族文壇,致力于散文創(chuàng)作的作家以毛眉(1963—)、蘇海龍(1965—)為代表。毛眉是一位勤奮和不安分的女作家,她出版有“遠方的風景”散文系列作品和“原生態(tài)文化散文”系列作品。其中,“遠方的風景”散文系列作品包括《西藏紀行》《內蒙紀行》《寧夏紀行》《走遍新疆》《海南紀行》《廣西紀行》等,“原生態(tài)文化散文”系列作品包括《憂愁的哲學尋找》《被天馬馱走的帝國》《在文化深處取暖》等。此外,她還出版有散文集《思想者的冰凌》等。2013年,寧夏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毛眉的散文選集《新月如鉤》,其中較多地收集了毛眉的散文代表作品。關于毛眉的散文創(chuàng)作,由此窺一斑即可見全貌。
毛眉是出生于新疆呼圖壁的穆斯林,她的文學支架有三個要素構成,首先便是新疆。在《新疆,我要拖你入海》這篇文章中,她不安于僅在新疆遙望星辰和大海,她說自己像在四季不化的堅冰上趔趄,堅信總有一天會和新疆一起走出去。新疆是一塊深深的內陸,四面都是山,她準備先挖一條運河,好在將來和新疆一起直達海洋。為了挖通這條心靈上的運河,她用雙腳在不停地丈量。她走新疆,也環(huán)游整個中國乃至世界。在《上路,是一種尋圣》這篇文章中,毛眉坐上了由烏魯木齊至北京的70次列車,從此失散了家,拎著拔本傷脈的根,在異鄉(xiāng)行走。她在北京開始左圖右史讀新疆,感悟到越是在他鄉(xiāng),故鄉(xiāng)越是個人的人類文化學背景。毛眉說,一生未離開故鄉(xiāng)的人固然不幸,離開后終生未能返鄉(xiāng)的人更是不幸,她要將望鄉(xiāng)的心踮著腳,踮成一站接一站的長亭。在異鄉(xiāng)的路上,她會忍不住想念新疆,想念養(yǎng)育她的家鄉(xiāng)呼圖壁。散文《呼圖壁鉤沉》就是作者在京城的雨夜里,在思鄉(xiāng)時寫給家鄉(xiāng)的贊歌。她懷抱著厚厚的《呼圖壁縣志》,開始了對故鄉(xiāng)似退而進的追尋。終于,她坐上了西去的列車,穿越北中國,默默地重返故鄉(xiāng)。在作者看來,走回居于邊緣的故鄉(xiāng)就是走回民間,而走回民間就是走回生命的腹地。
毛眉的第二個文學支架是回族。散文《吃土豆的回族》中,毛眉說她始終懷念著那個雪中小屋火爐里的洋芋。凡·高畫過一幅畫《吃土豆的人》,她把畫中的場景做了置換,在天山北坡的一個回民集聚地,在一個回民家庭里,大家說著西北方言,吃著洋芋……在這個置換的過程中,作者體會到了同樣的關于生命底層的憂傷,體會到了回民集聚地里信仰的力量。那些現在依然吃著土豆的回族,守職、忍耐、誠實,臉上有著一份來自土地的質樸光澤!新疆是一個多民族構成的地區(qū),文化多元融合。家鄉(xiāng)呼圖壁的回族,把她帶入了天山各民族。她在維吾爾人家的院里跳過皮筋,在哈薩克人家的氈房里討過奶。多元文化的滋養(yǎng),使作者的人生脈絡健康而飽滿!她走遍了腳下的山山水水,而這份力量的原初動力正是呼圖壁的回族同胞給予她的。
毛眉的第三個文學支架是她的父親。在《父親,一條茶水流成的河》《父親的異鄉(xiāng)是我的故鄉(xiāng)》《直到游望墳園》等作品中,毛眉都寫到了自己的父親。父親端著布滿茶垢的缸子,蹲在爐火前,啞默不言。他一輩子和爐子說的話,比和作者說的還多。父親曾經是作者生命里的暴君。正是由于他的暴戾,作者才出來在冰天雪地里散步,并把雪原當作素箋,開始練習寫作。但是父親卻把他最習慣的姿勢傳給了作者,作者每天工作之前也要先泡一杯茶,原來父女的靈魂早被鑲入一個固定的跑道。父親從甘肅張家川來到新疆,把異鄉(xiāng)變成了我的故鄉(xiāng)。女兒現在要繼續(xù)父親的宿命,在另一個漂泊地定居下來,把那里變成孩子的故鄉(xiāng)。父親離我而去了,他的墳頭上,有一棵如泣如訴的紅柳。
毛眉喜歡引經據典,她的散文知識性極強。即使不引用經典語句,毛眉在作品中也常常會提到儒家、佛家、基督教、伊斯蘭教等各種文化或關于新疆不同民族文化的知識,讓人讀而驚嘆。這也是她散文創(chuàng)作的一大特色。
蘇海龍老家寧夏西吉,出生于新疆的博爾塔拉。他致力于散文創(chuàng)作,出版過散文集《落日下的葵花地》。蘇海龍的散文寫到了新疆的很多地方,如《東天山兩翼》《西去伊犁》《庫爾勒》《婚禮上的〈亞里亞〉》《魯克沁維吾爾人的婚禮》等都是這樣的作品。他在廣袤的新疆大地上行走,陶醉于新疆多民族民間文化的熏養(yǎng),用文字為新疆的民俗風情作畫。像《婚禮上的〈亞里亞〉》這篇文章,作者其中寫到了生活在新疆南部莎車的烏茲別克族人的婚禮。在婚禮上,送新娘的時候,人們會唱起勸嫁歌《亞里亞》。作者還走出了國門,《在銀色的月光下》《巴爾喀什湖畔》《塔什干隨筆》以及《卡爾梅克伊戈爾和席慕容》等文中,作者寫到了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和俄羅斯。像《在銀色的月光下》這篇文章當中,作者寫到了他在巴爾喀什湖畔聽到的哈薩克人的歌聲。作者說,哈薩克人的歌是唱給馬聽的。蘇海龍最讓人動情的文字,還是他寫故鄉(xiāng)、寫親情的作品。《雅爾木圖》《落日下的葵花地》《回鄉(xiāng)》等是這樣的作品。《落日下的葵花地》寫父親的離去,在事情辦完最后離開家鄉(xiāng)的時候,作者還要再去一次雅爾木圖。他在那里的農場出生,并度過了美好的童年。在雅爾木圖一大片絢爛的葵花地前,他做了最后一次的告別。這篇文章文字樸素感人,深深地打動了讀者。
我們在小說、詩歌、散文領域里介紹了新時期以來新疆回族作家的創(chuàng)作,回族是新疆多民族大家庭里的重要一員,新疆回族作家在創(chuàng)作上不俗的表現正是這個民族在新疆重要性的體現。這里還要再強調說明一點的就是新疆回族作家的創(chuàng)作并不僅僅局限于小說、詩歌、散文領域,還有其它體裁的涉獵。像前文提到的作家白練,他就有過《野馬渡》這樣的電影文學劇本創(chuàng)作。作家梅子,則涉獵過散文、小說、詩歌、報告文學等多種體裁的文學創(chuàng)作。所以,新疆的回族文學發(fā)展理應有更廣闊的前景。
注釋:
① 李樹輝:《新疆回族歷史辨誤》,《北方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6期。
② 李建新、常慶玲:《新疆各主要民族人口現狀及變化特征》,《西北民族研究》,2015年第3期。
③ 沙明:《悠悠伊犁河·跋》,《悠悠伊犁河》,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4年版。
④ 魏蘭著:《回族文學概觀》,寧夏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49頁。
⑤ 白練著:《悠悠伊犁河·后記》,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4年版,第313頁。
⑥ 沙明:《悠悠伊犁河·跋》,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4年版,第2頁。
⑦ 楊軍禮著:《天山深處·〈古寺余暉〉的創(chuàng)作談》,寧夏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32頁。
⑧ 周政保:《詩的創(chuàng)造意識的自覺——兼述楊峰的詩集〈故鄉(xiāng)的新月〉》,《故鄉(xiāng)的新月》,新疆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71頁。
⑨ 楊少衡:《詩歌的故事——讀李明〈博格達的時間〉》,《博格達的時間》,新疆美術攝影出版社,2015年版,第4頁。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新時期回族文學史(1978—2013)”階段性成果,項目批準號15XZW050。]
(作者單位:寧夏師范學院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