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取中國傳統(tǒng)敘事文學的精華
對當前長篇小說的發(fā)展,我有一個基本的判斷:雖然表面上看,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欣欣向榮,甚至可以說繁榮異常,每年幾千部的產量,如果加上網(wǎng)絡文學,數(shù)量會更加龐大。但是,在“怎樣寫”“向何處去”這些問題上卻正在經(jīng)歷迷茫。受歡迎、留得下的好小說不多。
事實上,這不是一個新問題。從小說誕生的那一天起,“怎樣寫”就是小說家始終在思考和探索的問題。新時期以來,隨著題材決定論的落幕,這種思考和探索變得更加積極,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先鋒小說的出現(xiàn)。先鋒小說之后,在以西方敘事學等為代表的西方文藝理論的支撐下,當代小說,無論是純文學還是通俗文學,其實都沒有停止探索,甚至通俗文學的探索沖動比純文學還強烈。比如穿越小說、玄幻小說等都在“怎樣寫”的問題上進行了大膽嘗試。但是,小說向何處去仍然是一個讓小說家困惑的問題。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我讀到了王志國長篇歷史小說《大遼悲歌》。
在閱讀這部小說的過程中,我的閱讀體驗始終是愉快的。作品非常好讀,40多萬字,我?guī)缀跏且粴夂浅伞W髌非楣?jié)連貫,氣韻通暢,沒有額外的花招,沒有人為的障礙。同時,讀罷還能讓人掩卷深思,給人啟迪和思考。這都是非常難得的、久違的閱讀體驗。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效果?在我看來,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作者吸納了中國傳統(tǒng)敘事文學的敘事經(jīng)驗,達到了與中國讀者文化基因的對接。
首先,在敘事策略上,作者沒有片面求新求怪,而是本本分分、踏踏實實講故事。作者采用章回體的傳統(tǒng)體例,讓小說顯得樸實無華,甚至有返璞歸真的意味。千萬不要小瞧了這種看來有些保守的小說體例。中國古典四大名著全是章回體,它們之所以能夠成為經(jīng)典,并且長盛不衰,自有它的道理。同時,在敘事邏輯上,作者簡簡單單地按照時間邏輯進行,從契丹族發(fā)跡寫起,到大遼落幕止筆,不枝不蔓,疾徐有致。
其次,作者繼承了中國傳統(tǒng)敘事文學文史貫通的傳統(tǒng),很好地處理了文學之美與歷史之真的關系。事實上,《史記》《漢書》《三國志》等文本都是文史兼?zhèn)洌瓤梢援斪魇穼W文本,也可以當作文學文本。《大遼悲歌》繼承了這一傳統(tǒng)。一方面,作者以嚴謹?shù)淖藨B(tài)準確呈現(xiàn)了大遼200多年的悲壯歷史,不虛無,不娛樂,文本中所涉及的重大歷史事件幾乎都有據(jù)可查,體現(xiàn)了對歷史本身的尊重。這是作者集十載之功搜集考證的結果;另一方面,作者也沒有囿于歷史本身而犧牲文學的鮮活靈動。這種鮮活靈動主要體現(xiàn)在細節(jié)上。比如關于蕭綽與韓德讓愛情的描寫就讓人唏噓感喟。這是一段真情無限卻沒有結果的精神之戀,凄美、悲涼、感人。它呈現(xiàn)的是情與理的沖撞,因而具有撼動人心的魅力。
再次,基于本質主義的歷史反思。在《大遼悲歌》的歷史敘事中,歷史反思意識幾乎貫穿始終。尤其是面對大遼政權由盛而衰,最終走向滅亡的命運,作者的反思意識愈加強烈。作者甚至借打敗契丹人的金太祖完顏阿骨打之口拋出自己的觀點:“契丹人不是輸在我們手里,而是敗在他們自己的身上。”可謂一語中的,入木三分。在我看來,這也是汲取傳統(tǒng)精華的結果。在中國傳統(tǒng)敘事文學中,反思歷史,以古鑒今,是歷史題材創(chuàng)作的重要驅動力之一。今天,這種觀念雖然貌似陳舊,但是,讓讀者在閱讀歷史中收獲思考,萌生啟迪,這是文學最基本、最重要的功能之一。
我并不認為《大遼悲歌》是一部完美的作品,即便在汲取傳統(tǒng)敘事文學經(jīng)驗的維度上,作者也還有提升的空間,比如,如何賦予傳統(tǒng)敘事文學經(jīng)驗以現(xiàn)代內涵等,都需要繼續(xù)探索。但是,在長期取道西方經(jīng)驗之后,回歸傳統(tǒng),在傳統(tǒng)中汲取精華,不失為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個理性選擇。
(《大遼悲歌》,王志國著,團結出版社2016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