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歲鄭小瑛“中為洋用”話馬勒
7月18日,國家大劇院管弦樂團2017-18音樂季的一場音樂會格外引人注目,88歲的指揮家鄭小瑛執(zhí)棒樂團,攜手一位年僅13歲的大提琴美少女徐暄涵精彩演繹了拉羅的大提琴協(xié)奏曲令全場為之驚詫;而這場音樂會更加吸引人的其實是一頭一尾的兩首馬勒大型聲樂交響作品——《流浪青年之歌》和《塵世之歌》(又譯為《大地之歌》)的“中文版”。
熟悉鄭小瑛老師的都知道,三十多年前她就是西洋歌劇中文化的倡導和踐行者之一,由中央音樂學院推出的莫扎特歌劇《費加羅的婚禮》,由中央歌劇院出演的《茶花女》、《卡門》、《蝴蝶夫人》、《弄臣》、《賈尼·斯基基》、《丑角》等意大利歌劇的中文版,都是那個時代歌劇、古典音樂樂迷們最美好的記憶。自從1991年中央歌劇院第一次推出《圖蘭朵》意大利語版之后,西洋歌劇中文版的演唱在劇院舞臺上逐漸“式微”,人們甚至是中國歌劇界幾乎忘記了還曾經(jīng)有過這樣一段“中為洋用”的中文演唱西洋歌劇的“輝煌時代”。用“輝煌時代”來形容并不為過,最驚人的記錄是1980年《茶花女》中文版在天津連續(xù)演出了39場。在今天,國家大劇院西洋歌劇單輪最高場次的劇目是《卡門》,但也只有8場,卻已經(jīng)是最值得“炫耀”的成績單了。而這一次,鄭小瑛老師在時隔二十多年后“老調(diào)重彈”,更是“升級”到德奧藝術歌曲特別是馬勒的聲樂交響作品的層面,對于中文譯本的文學水平的要求更是高了不止兩三個層次。這個中譯版的《流浪青年之歌》和《塵世之歌》雖然曾經(jīng)在廈門愛樂樂團演出并錄音出版過,但在北京,絕大多數(shù)人還是第一次現(xiàn)場欣賞到。
這場音樂會上演奏拉羅大提琴協(xié)奏曲的小姑娘徐暄涵,年僅13歲,在舞臺上,這兩位年齡相差75歲的女性音樂家配合默契,鄭小瑛指揮的國家大劇院管弦樂團就像是綠葉,穩(wěn)穩(wěn)地托著這朵初次綻放的小花。徐暄涵落落大方毫不怯場的性格已經(jīng)頗現(xiàn)大將風度,而她在拉羅大提琴協(xié)奏曲中清晰穩(wěn)健的音樂“句法”,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同齡人還沉醉于“旋律”和“線條”的境界,令人興奮不已。而音樂會上,鄭小瑛的每一次登場所贏得的全場觀眾山呼般的喝彩聲和掌聲,更彰顯著樂迷們對她的喜愛和由衷的贊美。
這場音樂會最為吸引人的就是兩首馬勒的聲樂交響作品——《流浪青年之歌》和《塵世之歌》(又譯為《大地之歌》)的“中文版”。這兩首作品由著名華人女中音楊光和中央歌劇院著名男高音王豐演唱,觀眾發(fā)現(xiàn),這一次的中譯本馬勒極具文學性并且非常適合歌唱,中文的四聲、音韻與馬勒的音樂異常契合,就像是馬勒專門為這個中文版創(chuàng)作的音樂一樣。由于現(xiàn)場刻意地沒有使用字幕提示,觀眾并不一定完全聽得清楚歌唱家唱出的歌詞,但母語的天然感覺,讓人并不“需要”太在意是否完全準確聽清楚每一句歌詞,譯文的“信、達、雅”以及是否與音樂的音韻契合,的確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北京晨報記者也注意到,盡管鄭小瑛老師刻意地不使用字幕,以便讓觀眾更好地“聽懂”中文唱詞,而節(jié)目單上也全部印上了中譯本唱詞,但其實,如果有中文字幕的配合,觀眾也許會更加便捷、直觀地體味到這個中譯本文學的美妙之處。
【人物專訪】
鄭小瑛:我這其實是“老調(diào)重彈”
在音樂會的第二天中午,北京晨報記者在鄭小瑛下榻的酒店采訪了這位年屆九旬依然在舞臺上充滿活力的指揮家。
北京晨報:還記得第一次采訪是在您家里,差不多是二十幾年前了。那一次,您差不多用了二十多分鐘跟我“顯擺”您的杰作——廚房和洗手間的瓷磚墻。
鄭小瑛:你還記得這件事兒!當年是這樣,我們開始能夠演出掙到一點兒演出費了,有了點兒閑錢。有一次出國,我發(fā)現(xiàn)外國人的廚房和廁所用瓷磚裝修得很漂亮,也就萌發(fā)了給自己家裝修一下的念想。回來我問了一下價錢,大約一個工人一天的工錢就要一百塊錢,那時,我在中央音樂學院上一堂課才5塊錢,我覺得,這活兒該我自己去做,我又向工人了解了一下,就是把馬賽克的四個角和中心點抹上建筑膠貼到墻上去,最關鍵的就是要放好垂線,否則的話你就會越貼越歪。這事兒不難。我是我們中央歌劇院宿舍樓第一個吃螃蟹的,轟動得很!大家都來參觀,然后都學著我的樣子自己動手裝修,錢都自己省下來了……
北京晨報:這次的中文版馬勒,大家都很吃驚,因為與當年的中文版《茶花女》、《卡門》、《蝴蝶夫人》、《弄臣》……在文學性方面感覺有了不止一個層級的飛升,即便沒有完全聽清楚,也并不影響聽者的母語感受。
鄭小瑛:這一次的中文版是下了非常大的工夫的,我們對于語言、文學尤其是要“找回”馬勒根據(jù)德譯本唐詩所創(chuàng)作的意境與唐詩原作之間的文學聯(lián)系,更要在語音上適合、符合歌唱,我們甚至在后期經(jīng)歷了讓歌唱家在歌唱中嘗試各種歌詞文字詞句的調(diào)整過程,所以,這個中文版并不是短時間一次完成的。像楊光和王豐這樣深度參與的歌唱家,他們都有非常豐富的馬勒聲樂交響作品原文版的演唱經(jīng)歷,對于這個中文版,他們都表示非常的喜愛,而且是越唱越喜愛,越唱越能夠體會到這個中文版文學上的美妙之處。
北京晨報:您是西洋歌劇中文演唱的大力推動者,我們這一代應該是最大的受益者。上世紀70年代末到90年代,幾乎每一部上演的西洋歌劇的中文唱詞,我至今都還記得住。
鄭小瑛:是啊!很多人看到我現(xiàn)在在做中文版馬勒覺得新鮮,但我告訴他們,我這是老調(diào)重彈。在歷史上,任何一個國家在引進非母語歌劇時,都有一個“初級階段”——就是只唱母語譯本的普及推廣階段。今天,你到倫敦,除了科文特花園皇家歌劇院之外,還有一家英國國家歌劇院,無論是哪個國家的歌劇作品,在這里都只唱英文版。就是維也納國家歌劇院,他們也有大量的德語版的其他國家的歌劇作品經(jīng)常上演,因為母語對于觀眾的理解,是“原文”根本無法替代的。80年代,我們大力推動西洋歌劇中文版的演唱,不僅僅是在舞臺上長演的這幾部歌劇,還有不少是以音樂會的形式介紹給中國觀眾的,效果都非常好。但遺憾的是,90年代以來,漸漸地中文版被原文版取代了。我并不排斥原文版的演唱,但它應該是與中文版并行存在的才對。盡管觀眾可以看著中文字幕去了解原文版的內(nèi)容,但演唱者的原文并不是都能夠精到,甚至是中文拼音出來的,那是無法打動觀眾內(nèi)心的。與其照貓畫虎裝腔作勢,還不如唱一個文學性強的、好的中文譯本更有實際效果,而不是圖有虛名。
北京晨報:大家都習慣叫《大地之歌》,您為什么一定要用《塵世之歌》的譯法?
鄭小瑛:一直以來都有《塵世之歌》和《大地之歌》這兩種譯法的。馬勒根據(jù)中國唐詩為男高音和女低音(或男中音)獨唱和管弦樂隊寫的交響曲《大地之歌》,我認為從內(nèi)容看,譯為《塵世之歌》更為切題,在1998年5月由于德國藝術家的來華演出而受到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李嵐清的關注,他指示我國學者一定要盡快把他每首所依據(jù)的唐詩搞清楚,從而在我國音樂理論界掀起了一個確認那些唐詩出處的研究熱潮,把這次中西方文化的成功對話提到了從未有過的高度。
北京晨報:因為是馬勒根據(jù)德文譯本的唐詩再創(chuàng)作的作品,重新“找回”中文、唐詩的“本初”其實是相當有挑戰(zhàn)的。
鄭小瑛:《塵世之歌》是東西方在詩歌、音樂、歌詞譯配等文化方面交流、融合的不朽結晶,是一部具有“中華魂”的德國作品,今天它又從“中為洋用”回到“洋為中用”,再次深化了這種交流和融合。
我國音樂理論家們經(jīng)過認真考證,已經(jīng)認定馬勒所依據(jù)的漢斯·貝特該的《中國之笛》是根據(jù)若干個法文和德文版的唐詩“轉(zhuǎn)譯”、“編譯”,或者自行“仿詩”的,因此馬勒對他看到的,經(jīng)過了人們“意譯”的唐詩的取舍和增減,正好證明了他對這部作品的定位:“這是我所有作品中最個性化的一部”。正如他的夫人阿爾瑪所說:“那些中國詩歌飽含的無限憂郁喚起了他內(nèi)心的共鳴,過度的苦難使他更加懂得和珍惜歡樂,因此,雖然他是在人生最郁悶、悲涼的心情下完成了這部直接來自他內(nèi)心深處的心曲,我們?nèi)匀粡闹新牭搅藢儆谒煨岳锏膶ι矍椤⑶啻汉痛笞匀坏母桧灪唾澝馈!?span style="text-indent: 2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