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木龍的寂靜和秘語
圖左:故鄉(xiāng)的樹 圖右:羊群奔跑
圖左:步履匆匆 圖右:勤勞的俐侎人
圖左:情人坡對歌 圖右:烏木龍的瀑布
圖左:俐侎阿朵 圖右:俐侎祖孫
“這地方寧靜,適合養(yǎng)心。”曾去過烏木龍的朋友曉梅這樣說。從那以后,她似乎對烏木龍念念不忘,每每知道我回老家,都會問我烏木龍?jiān)诓煌竟?jié)的樣子。經(jīng)曉梅這樣幾次詢問,原本在我心里平面化的烏木龍仿佛突然從海岸線上挺拔起來,變得和從前完全不一樣。
烏木龍是云南一個地理位置偏遠(yuǎn)的小鄉(xiāng)鎮(zhèn),藏在樹木蔥蘢的大山里,其間有無數(shù)清澈的溪流縱橫交織,數(shù)個藍(lán)色的湖泊和水庫柔軟鑲嵌……置身在廣闊的天地之間,突然覺得烏木龍這個地方美麗得讓人窒息。烏木龍的陽光柔和,輕風(fēng)涼爽,空氣清甜,用現(xiàn)在的時髦話來說,白云朵朵之下的烏木龍是一個天然的大氧吧。
說到這里,我想起了朋友金榮講的一個故事。那是在多年前,他一個人驅(qū)車奔波在烏木龍的路上。一整天的長途跋涉,讓他身心疲憊。就在他心神不寧的勞累中,一棵不知名的大樹悄然間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那棵樹占地?cái)?shù)畝,每一個枝丫的頂端都托著潔白的花。在夕陽向西垂落的時分,金榮停下車子,對著巨樹沉默、凝視很久很久。金榮不是文人墨客,但他想找點(diǎn)文雅的語句來形容這個不同尋常的驚奇。他在巨樹的底下,踱步冥想,卻始終找不到合適的表達(dá)。突然間,金榮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對著巨樹,用粗厚的聲音大聲喊道:“你太不像話了,怎么可以開得這么不要命。”
在烏木龍漫步,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美國作家梭羅筆下的瓦爾登湖。或許出于溺愛,我總覺得,瓦爾登湖的美麗,在烏木龍面前也不過如此,因?yàn)橥郀柕呛镉械模瑸跄君垘缀醵加校郀柕呛]有的,烏木龍也有。烏木龍的藍(lán)天白云、青山綠水、飛禽走獸、游魚牧群、霧氣霞光……幾乎在片刻之間,就可以使人松弛下來,讓因奔走而分裂的靈與肉重新融合在一起,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烏木龍的山脈連綿起伏,有海拔相對較低的區(qū)域,有海拔相對較高的山峰。有時候,海拔高的地方,會有落雪,那個地帶屬于植物和動物的天堂;海拔較低的地方,氣溫也不高,在這些廣袤的青山里,散布著無數(shù)的村莊。住在這里的人,大多是俐侎人。這個群落的源頭是彝族,也就是說,俐侎人是彝族的一個支系。
俐侎人崇尚黑色,過去不論男女老幼,所著服飾一律是黑色,后來隨著時代的變遷,有些人改穿漢裝。不過,這種現(xiàn)象并不突出,很多人依舊沿襲舊時習(xí)慣,穿著民族服飾。俐侎人所穿的服飾和他們的生產(chǎn)生活密切相關(guān),是切入生命時間的那種存在,而不是表演性的、臨時性的。俐侎人的衣服,是自己織的布,自己染的料,自己做的成品。至于為什么是黑色的?這大約得由它的染料來回答。俐侎人所用染料的主要材質(zhì)里,有一種叫做靛葉的東西,用水煮了之后,就會變成深藍(lán),靠近黑色。這種原料很多人會覺得陌生,但是只要說它同時也是板藍(lán)根這種藥的主要成分,大多數(shù)人就會立刻覺得熟悉起來。從這個千百年來傳承下來的習(xí)慣來看,我們不難理解,俐侎人和自然界之間的這種未曾說出的秘語。
俐侎人性格溫和,大多不善言辭。在村寨里游走,見了年紀(jì)稍長的老人,如果你和他們言語,他們只是笑而不答,那肯定是因?yàn)樗麄兟牪欢膊粫v漢話。但是,這種語言之間的障礙,不會造成情誼之間的阻礙,他們會用手勢迎接你,約你到家中閑坐、喝茶,會找來能講漢話的年輕人與你打招呼。
小時候,一些俐侎人會到我的老家承包土地,種植玉米。糧食分成的辦法大約就是三種,一種是對半分,一種是三斤抽一斤,還有一種就是以幫主人守地作為交換,所種玉米全部給租賃者。在那些逝去的時間里,來來去去,我認(rèn)識了很多俐侎人。現(xiàn)在很多人我都記不起來樣子,只記得名字。即便當(dāng)時和我處得較好的“記忘”,我都想不起他們的相貌了。“記忘”一家三口,給我一個親戚家守芒果地,他們的生活原本過得很平靜,也比較幸福。只是命運(yùn)突然改變了,一天夜里,“記忘”的父親突然離世了,之前毫無征兆。再后來,“記忘”的母親睡下去就再也沒有醒來。這個幸福的三口之家,頃刻之間,就只剩下“記忘”孤零零的一個人,那時的“記忘”才有十多歲。“記忘”在一種很凄涼的心境中,離開了這個地方。從那以后,“記忘”這個人就像空氣一樣,徹底地消失了。沿著烏木龍的山水穿行,我想“記忘”很有可能就隱藏在青山綠水之間,他的周圍大約已是子女繞膝。
人生有命,隨心而居。有時候,人會身心俱疲,渴望寧靜,這在以前,我是無法理解的,而現(xiàn)在,這種追求已經(jīng)深深地刻進(jìn)了我的骨髓。在一次閑聊中,朋友禹兒對我說,一點(diǎn)一滴地去感受和體驗(yàn),享受所有情緒給你帶來的,而不是去抗拒;經(jīng)歷的生生死死、坎坎坷坷多了,什么都會淡定下來。我覺得,禹兒說的是對的,而且我在這條寧靜的小路上,走出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我心向野,我無比喜歡和自然融合在一起的感覺。在這種狀態(tài)下,我會聽到心結(jié)碎裂的聲音,很多的事情都會得到釋然。
山之外,是青山;水之側(cè),是清流。在烏木龍的時光里,在大自然的懷抱中,我明顯地感覺到我是一個完整的人,形體在著,靈魂也在著,它們安分地和諧共處著。而我,終于可以用我的身帶著我的心走出去,用我的心指引我的身去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