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京輝和他的獨角戲繆斯 912就是總差那么一點
【時間】3月19日19:30
【地點】北京大學二教101
【嘉賓】孟京輝(著名戲劇導演)
黃湘麗(孟京輝戲劇工作室主力演員)
【對談嘉賓】白惠元 (戲劇編劇、導演,影評人)
崔顥(北京大學心理系學生,北大劇社社長)
【 現(xiàn)場 】
遇見一個有各種能量的演員, 我也能夠發(fā)揮我的能量,挺幸運的
主持人:我們知道孟導本科畢業(yè)后分配去當了語文老師,后來考上了中戲,是什么機緣讓你走上這條路?
孟:其實在北京師范學院上中文系的時候,各種各樣的國外新劇的一些劇本就翻譯出來了。特別有名的就是荒誕派的《等待戈多》,后來我們又看到很多新小說派寫的戲劇,還有超現(xiàn)實的,還有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像《百年孤獨》。當時中國還有一個很著名的報紙《中國美術報》,我們從各個方面接觸了西方的各種戲劇和文學,然后我們在學校就開始寫劇本,找同學來演出,演著演著就畢業(yè)了。畢業(yè)以后我就考上了中央戲劇學院的研究生,學習導演,然后到了現(xiàn)在的中國國家話劇院做導演一直到現(xiàn)在,就是這樣一個過程。
主持人:黃老師,您加入孟老師的工作室,這里面有什么樣的故事?
黃:我是在中戲畢業(yè)之后,當時比較彷徨,閑了半年,一個同學跟我說,你知道有一個導演叫孟京輝嗎?我說我知道。同學說他在招演員,你去試試吧,我就去了。后來就來到了工作室開始考,考了兩個月,一開始是每天一百個人留下一個人,到最后就留下了二十個人不到,最后就是《戀愛的犀牛》,一共留下了十個人。
主持人:您從最開始進工作室到現(xiàn)在一路走來有什么變化?
黃:應該說是脫胎換骨吧。因為從中戲畢業(yè)之后,在工作室戲劇演出真的要去面對現(xiàn)實的觀眾,所以說我覺得那個鍛煉更加重要。而且從我們排的第一個戲到現(xiàn)在為止,九年的時間,大大小小排了很多很多的戲。每一出戲、每一次排練都是全新的冒險和嘗試。我覺得現(xiàn)在我可能被開發(fā)了更多的可能性,我的身體里還潛藏著沒有被開發(fā)的,所以我也很期待。
主持人:孟導,您覺得這九年里黃老師有什么樣的變化?
孟:不是每一個人都像我這么幸運能遇見黃湘麗,也不是每一個人都像黃湘麗那么幸運遇見我。我們這個工作室實際上是一個實驗性團隊,里邊有各種各樣的演員,有特別優(yōu)秀的演員,如果大家看過《兩只狗的生活意見》就知道劉曉曄還有韓鵬翼,那簡直演得出神入化。黃湘麗她是不斷在變化,九年前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覺得這女孩可真土。我問她從哪兒來的?她說是從湖南來的。我說你是不是唱花鼓戲的?她說我不是唱花鼓戲的,我是東方歌舞團的。我說東方歌舞團也還行啊,是不是民族啊?她說差不多,但是基本不是民族的,就是基本各種各樣她都涉獵過。慢慢地她在和我們合作的過程中,見識和視野還有身體整個像發(fā)動機一樣被發(fā)動起來,她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也都被激發(fā)了出來,所以現(xiàn)在她是一個特別好的狀態(tài)。如果一個演員每天晚上都站在舞臺上跟觀眾交流,那她是一個多么自由和自信的人。所以她也很高興來做這樣一件事情。遇見了一個有各種能量的演員,我也能夠發(fā)揮我的能量,所以我覺得是挺幸運的。
在創(chuàng)作性的工作里面
演員其實是我們劇組的“上帝”
主持人:在這九年的合作中有沒有讓兩位特別印象深刻的事情?
孟:昨天是我們演出的第三場,我希望我們每一場演出都要變,每一場演出都要越來越好。昨天我們演出前排練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黃湘麗有點心不在焉,我就跟她說你得這樣那樣的,你得有激情。她有一搭沒一搭的,我就很生氣。后來她說導演我的淋巴發(fā)炎了,我說你淋巴發(fā)炎跟我有什么關系,她就滿含著熱淚跑到下面去哭了。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離演出還差個五分鐘。
其實作為導演是不能這樣騷擾女演員的,但是因為我完全忘了時間,所以她可能在最后的這一段時間里面,一直在忍耐著我對她的各種要求。但是我一想,沒事兒她很皮實,結果她昨天演得特別好,所以總的來說她抗打擊能力比較強,然后可能在關鍵時刻也養(yǎng)成了我沒有特別在乎特別在意她的這種習慣,當然我也不知道這樣是好還是不好,我們聽聽她的想法。
黃:進工作室九年時間,我從來沒有因為導演說我而哭過,昨天是第一次。昨天身體不大舒服,比較累,而且馬上就要開始演出了,導演就提出了一系列不可能在一個晚上實現(xiàn)的“非禮”的要求,我就特別耐心地對導演說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我晚上回去調整一下,導演說不行,就是特別處女座的感覺,我就崩潰了,后來我就有一點點扛不住了。
孟:但是我們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我相對來講比較了解她。后來距離演出還有一分鐘的時候我就在想要不要去后臺安慰一下她,然后我就想沒問題她肯定可以,果然還可以。但是其實要說有趣味,實際上導演和演員之前的關系是比較奇妙的,因為導演永遠都是有各種各樣的想法,演員又要把理想和現(xiàn)實的東西結合在一起,演員其實更脆弱。但是不管怎么樣,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講,我們一演出,觀眾就是“上帝”,在排練的過程當中其實演員是最脆弱的,在創(chuàng)作性的工作里面演員其實是我們劇組的“上帝”,演員是最應受到呵護的。
演出最完美的東西還未出現(xiàn)
主持人:我們知道,黃老師除了戲劇演出,還舉辦了演唱會和個人攝影展,是什么促使您開拓其他藝術事業(yè)?
黃:我覺得是受到導演的影響,導演的審美對我影響很大,他也喜歡拍照,喜歡畫畫,喜歡很多東西,我覺得這些都影響到了我們演員。辦攝影展也好,開演唱會也罷,不管從事的是什么樣的職業(yè),都要熱別熱愛生活,要對新鮮事物保持好奇心,讓自己成為一個新鮮的人。
孟:我覺得戲劇是綜合藝術,文藝理論里就講到戲劇是文學、雕塑、舞蹈、音樂等藝術的結合。如果創(chuàng)作者只對一個戲劇的一個門類有涉獵,有一點點窄。這樣的話你可以有更多的當代藝術匯入到戲劇的河流里面,這樣會更豐富。所以你們現(xiàn)在看到的戲劇和那些所謂主流的戲劇還是有所區(qū)別的,價值觀也不是特別一樣,但更重要的是它的形式感,它集結了很多當代藝術,還有最新的視覺的東西合在一起。
主持人:我們再來談談這次的新戲,孟老師給我們簡單介紹一下這部戲。
孟:《九又二分之一愛情》最早叫十個愛情故事,但是當我們把十個愛情故事串聯(lián)在一起的時候,發(fā)現(xiàn)沒有十全十美的東西,因此改成九又二分之一,就是總是差那么一點兒,差那么一點點的愛情。我們的一個理念就是九又二分之一的愛情也可能是完美的,簡單的少女在平行時空跟自己命運的對話,你看到的更多的不完全是故事,而是在舞臺上表現(xiàn)出來的人類的基本的情緒和情感。
黃:這部戲與之前兩部戲很不一樣,它的演出和觀眾的關系也是我從來沒遇到過的,需要繼續(xù)突破。演出最完美的東西還未出現(xiàn),但是現(xiàn)在我們有一個整體的氣質在,很多時候需要在劇場與觀眾和整個空間共同完成。
【對談】
我排戲時遇見編劇,一般第一句話是我想導這個戲,第二句是我想篡改它
主持人:我們北大也有一片熱愛戲劇的土壤,現(xiàn)在包括北大劇星和北大劇社也給很多熱愛戲劇的同學提供了一個施展愛好的舞臺。今天我們也邀請到了北大校內兩位戲劇界的明星,他們是來自北大中文系的博士白惠元和北大劇社社長崔顥。
崔顥:大家好,今天很榮幸與偶像對談。其實我是因為看了很多孟老師的戲愛上了戲劇,逐步走上了這個道路。今天我想了解一下您創(chuàng)作的三條線。
孟:一個導演創(chuàng)作可能有各種各樣的路數(shù),我創(chuàng)作戲劇的三條線是我一個朋友對我的總結。第一類:情感強烈充沛,故事性、藝術性和情感連在一起,情感化,視覺比較強烈,比如《琥珀》和《柔軟》。
第二類:社會批判,一個藝術工作者對世界有自己的觀點,表達對社會的不滿,比如《他有兩把左輪手槍》。第三類:最拿手的,實驗性的,誰也看不懂的,而且自己也看不懂。因為自己看不懂自己,所以具備實驗性,有對整體把握的一些忐忑不安。更加注重形式感,更加具備對未知判斷的恐懼和矛盾的心理,比如《鏡花水月》《我愛xxx》。
這三個脈絡簡單來講就是這樣,當然在以后我們還會開拓出具有未來感的東西。比如《九又二分之一愛情》里面,社會批判少一些,類似《琥珀》的情感因素多一些,這也跟我處于不同的生活狀態(tài)和理解狀態(tài),對生活的判斷或清晰或混沌有關。
白惠元:我印象最深的作品是《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因為我來自中文系,也了解到孟導的很多戲比較依賴文學。我現(xiàn)在主要在做編劇工作,想問孟導怎么處理和編劇的關系?
孟:我排戲的時候遇見編劇,一般第一句話是我想導這個戲,我很喜歡你編寫的這個劇本。第二句話就是我想篡改它。一個重要的問題是文學的底色。我要真正地喜歡上這個戲劇,首先要喜歡它的內涵的東西。有一段時間,我非常喜歡那些沒有文學性的東西,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所謂的沒有文學性的東西,實際上回過頭都和文學有關。好的作品會尊重文學的底色,有對于文學內涵的把握。一個導演面對文學作品進行改編,面對一個完整的有魅力的劇本的時候,要對它的文學內涵進行一個深入的把控,之后就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愿可多可少的進行發(fā)揮。
崔顥:北大劇星是學生自發(fā)組織的一個大賽,并且也成為學校最熱門的活動。很多高校也有劇社,排一些劇目,甚至出去參加一些商演,對于大學生或者大學劇社來說,孟導對于劇目的選擇有什么建議?
孟:其實我沒什么建議,首先我覺得大學做戲劇不容易。我當時在戲劇學院是研究歐美實驗戲劇的,但是沒有機會去歐美觀摩。當時我考研時戲劇文學系上不了,就轉到了導演系。上學以后做的很多作品中戲不大欣賞,在學校不大受歡迎。現(xiàn)在也不知道你們老師支持不支持做這個。在大學里做戲劇要先有人,然后要有共同的想法,要有統(tǒng)一的戲劇美學,共同的時間在一起溝通,排練完以后的演出時間就那么短,然后大家就畢業(yè)了。所以說大學做戲劇不容易,學校里面的老師也不大能理解,很難說有什么建議,一定要有的話有這么幾點:
千萬不要相信那些老師的話,因為他們跟你的狀況不一樣;別相信孟京輝的話;要有理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人會非常興奮,有年輕的理想和熱情,心的跳動,這些東西是最重要的,之后走出社會后就少了沒了。
【互動】
提問一 排練獨角戲和多人戲有什么區(qū)別?
孟:拍獨角戲很不容易,在排練的這段時間必須愛上她,因為只有她一個人,她是全部,要用全部的能量感知她。人多的話就松散一些,那么多人有很多方法。一個人的話她就只有一條路,要在一個人的孤獨里找整體的感覺。
黃:表演上其實也不一樣。排練是最艱難的,排完獨角戲后再排有對手的戲反而會比較簡單。在舞臺上表演的時候,很多人會擔心獨角戲沒有對手的問題,但其實我覺得在舞臺上我是有對手的,就是和臺下觀眾進行交流,就是必須要把第四堵墻打破,把自己的能量傳達出去,獨角戲我覺得還是要更難一些。
提問二 排戲的時候關于市場的考慮是怎樣的?
孟:I don’t care.真的我不在意這個,現(xiàn)在好戲壞戲都能賣錢,都有人看。好的壞的劇場都全滿,這個風格那個風格都全滿。市場對我來說不重要,因為我的戲基本也都全滿。我每年大概有八百多場演出,也有一些我更中意的,還有一些一般的,但是它都一樣,它跟賣不賣錢沒關系,跟市場沒關系。
提問三 怎樣看待舞臺上背影的力量?
孟:背影是重要的,背影也確實挺有力量的,但是這種背影的所謂力量只是雕蟲小技,無所謂。真正的力量是戲劇本身看不見的東西,如果能找到背后的看不見的力量,那個更高級。
提問四 黃老師,當你在詮釋三個不同的女性作品時,你的個人與這些人的命運之間有什么互動?
黃:在新戲里最后是復仇,《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里是為了愛結束生命,《你好,憂愁》是青春的狀態(tài),雖然這三個事情我都沒做過,但通過在臺上飾演這些角色,去表演這些情感,我覺得對于我來說是特別豐富的一個事情。演員的幸運就是能在舞臺上體驗不可能的事情,而且還能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無限地放大,在戲劇的張力里面變得更加飽滿。每個戲里的精神能量都會傳遞到我的身體里面,讓我成為一個更加豐富的演員。
提問五 您是分享了文化市場大餐的利益既得者,怎樣看待這個既得利益?
孟:假如有一天我不是以一個藝術家的身份來跟大家交流,而是作為北大副校長來跟大家交流,狀態(tài)是不一樣的,人在不同的身份和狀況下是不一樣的。但是有一點,理想是重要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利益、災難,你自己想要的和不要的東西都會給你,但是,你追求的東西給不給你就只能靠運氣了。所以當你追求著這個狀態(tài)的時候,能一直在追求就很好,這就是我現(xiàn)在所想要也很滿足的既得利益。
這個既得利益是迷人的,就是說我還能在舞臺上展示我自己,我應該把這個過程放大到永遠。拍電影我不能充分展示自己,但是在戲劇里我有充分的自由。
也有一些國內外的記者問我有沒有遇到過什么挫折,槍斃了多少部作品,有過,但不重要,我愿意把我追求的這個過程無限延伸。如果說真有什么既得利益的話,我覺得我現(xiàn)在的既得利益就是20多年的努力所得到的大家的關注。有關注了,你就有市場了,你就會在別人的關注下做一些自己一直愿意做的事。到目前為止我所有排過的戲都是我自己特別想要做的,沒有一個戲是別人逼著我做的。別人說我是一個藝術家,家談不上,我是一個一直在奔跑的藝術工作者。所有的都和過去有關,最后面臨的是你自己對自己的認知。
提問六 您愿意談談您作品里的性嗎?
孟:我是一個對性非常感興趣的人,我可能一生都要對這方面進行探討。這個問題也困擾我,也讓我成長,也讓我從青春一直到現(xiàn)在懂了點事情。所以這個事情會一直在我的作品里面出現(xiàn),我也愿意在這個方面把我的矛盾困惑和探求表現(xiàn)在作品里面。也可能我找不到答案,但是性是人成長中很重要的一面鏡子,而且對性的理解把握和認知有不斷的學習,這是一輩子的事情。這不證明你經歷了多少,也不證明你還有多少未知未被開啟,都不證明,只證明一個,就是人在成長,人像植物一樣在成長。就是這樣,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