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巖松:尊重期待是一個新聞人永遠要思考的事
◆第一期東西聯(lián)大學生合影,后排右一為白巖松,題字韓美林。 (資料照片)
白巖松
1968年8月生于內(nèi)蒙古呼倫貝爾市,1989年畢業(yè)于北京廣播學院(現(xiàn)為中國傳媒大學)新聞系,進入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工作。1993年,參與創(chuàng)辦中央電視臺《東方時空》,并推出了《東方之子》等欄目。現(xiàn)在主持《新聞周刊》和《新聞1+1》等節(jié)目。2000年,被授予“中國十大杰出青年”。
我們過去是種糧食的,我們的優(yōu)勢也在于此,但現(xiàn)在有多少傳統(tǒng)媒體在認真種糧食?想種好糧食有三個條件必不可少:多一點人,多一點投入,多一點時間。不少傳統(tǒng)媒體做新媒體后,自己也開始炒菜了,但你炒得過人家嗎?
約好上午10時半見面,戴著口罩的白巖松提前了七八分鐘到。
感覺上,他是個老派人。
比如,他不用微信,我們聯(lián)系都是通過短信。他短信必回,但一般會是一兩個小時之后。這說明,他并不是一直抱著手機。用他的話說:“我和手機不親。”
從報紙到廣播,再到央視主持人,從1993年起,白巖松親歷了電視雜志、電視直播和電視評論三個時代。在他看來,每次變革的實質(zhì)就是尊重規(guī)律、尊重時代和尊重期待,尤其要尊重人們不斷變化的期待。
正因如此,白巖松在去年里約奧運會的開幕式上,嘗試了一次段子手式的解說,反響強烈。也因如此,他覺得又到了做新東西的時候了,因為感受到了公眾期待的新變化。
從這個角度看,白巖松又是個新派人。因為他不拒絕變化,希望通過尊重期待來凝聚期待,然后推動社會的變革。
里約奧運會段子手:“尊重期待是一個新聞人永遠要思考的事,期待年年在變。”
高淵:很多人看了你解說的里約奧運會開幕式,把你稱作“國家級段子手”。用這種輕松的方式來解說奧運會,你不是第一次嘗試吧?
白巖松:對啊,2012年倫敦奧運會的閉幕式我就是這樣說的,當時傳媒報道就非常多。4年前,別人管這叫“吐槽版”,現(xiàn)在又變成了“段子手”,其實風格是延續(xù)的。
當然,這次反響更大,可能因為開幕式從來都比閉幕式受關(guān)注吧。另外,開幕式容易冗長,因為有很長時間的運動員入場。把那種冗長的觀眾上廁所的時段,變成好玩的時段,就會吸引大家的關(guān)注。
高淵:為了這個開幕式,準備了多長時間?
白巖松:看怎么說,要說直接準備的話,我沒有那么多時間。因為我之前在做“看巴西”系列,開幕式前準備了四五天吧。但在做“看巴西”前,就閱讀了大量跟巴西有關(guān)的材料,這也是一種準備。
或者放得更長一點,過去4年都可以算準備。倫敦奧運會閉幕后,我在思考奧運解說的創(chuàng)新。我覺得真正的準備不能用四五天來衡量,我從2010年做亞運會開閉幕式,到倫敦奧運會、大運會,一直到這次,都可以叫準備。
高淵:你探索開幕式解說的變革,把它說得既有趣又有味,是想追求什么?
白巖松:我當然不是想收獲“白巖松段子手”的稱號。現(xiàn)在很少有人從專業(yè)角度來看問題。我去年提出一個說法,叫做尊重規(guī)律、尊重時代、尊重期待。過去談前兩者比較多,但很少談尊重期待,其實人們的期待是變化的。
我覺得,滿足期待是一個新聞人永遠要思考的事,因為你不能拿著十年前的套路去對待現(xiàn)在的觀眾。規(guī)律有很多不變的東西,時代是有跨度的,一二十年一個周期,但期待可能年年在變。
現(xiàn)在觀眾對奧運轉(zhuǎn)播的期待是,不僅要有,而且要好,越來越不喜歡大的詞匯了。從2010年亞運會起,我就開始“破大詞”了。從倫敦奧運會起,我嘗試幽默、輕松、歡樂的解說。這次到了巴西,我就做得更加徹底了。之所以能迅速引起廣泛反響,說明我尊重了觀眾的期待。
我的愿望不僅是大家一起熱鬧一把,開一些玩笑,更是追求背后有價值的東西。
那4年紙媒生涯:“當時非常不愿去報紙,但現(xiàn)在慶幸命運有這個安排。”
高淵:你是從1993年開始做電視的,在那之前做過一段時間紙媒?
白巖松:我在《中國廣播報》當編輯,整整4年。我是北京廣播學院新聞系畢業(yè)的,分到了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當時希望工作崗位離新聞近一點,比如去做“早報摘要”之類。但因為種種原因,讓我去了《中國廣播報》,當時感覺就是一個登節(jié)目表的地方,同事們都年紀比較大,我是非常不愿去的。
高淵:時隔多年回頭來看看,這段紙媒生涯有價值嗎?
白巖松:我現(xiàn)在非常慶幸,命運有這個安排。
正因為去了報紙,才會錘煉自己的文字,才會有時間嘗試很多東西,比如說后來我兼職做了一年多廣播主持人,自己還不斷寫東西。我到那兒不久,就成為一個整版的編輯,既要約稿,也要改稿、起標題、劃版樣,還要去印刷廠,當時還是鉛印。
大學剛畢業(yè)時,我不知道什么是好文章,但4年后知道了。我還在報紙上寫各種評論,同時寫了《中國流行音樂小史》,9萬多字。我在報社得過“最佳標題”、“最佳版面”、“最佳文章”等等,把該得的獎都得了。
高淵:這4年其實是為后來打基礎(chǔ)。
白巖松:打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底。我們報紙是周報,我有大把的時間思考和寫作。后來做電視直播、新聞評論,都跟這段經(jīng)歷是對應的。我經(jīng)常說,所謂口才的最高境界是“出口成章”。
《東方時空》的江湖地位:“從第三種語言系統(tǒng)的搭建,到平視訪談對象的態(tài)度的建立,再到平視整個社會。”
高淵:后來是什么機緣去了央視的《東方時空》?
白巖松:就是因為不斷發(fā)表文章。1992年底到1993年初,中央電視臺有一幫人在籌辦《東方時空》,缺個策劃。當時崔永元也是我們廣播電臺的,他有個同學在那個組里,就推薦我去,說小白在廣播報上的文章挺不錯。
高淵:去的時候有沒有考慮自己出鏡?
白巖松:我一開始還是兼職,我當然不愿意出鏡,不然被電臺的同事看到不大好。但《東方時空》的制片人時間夠狠的,我被趕鴨子上架當采訪記者。
因為這檔節(jié)目要填補央視早上節(jié)目的空白,我記得時間對我說:“你覺得有誰會這么一大早看電視嗎?”
高淵:20多年過去了,很多人依然對《東方時空》印象深刻,你認為它帶來了什么?
白巖松:《東方時空》 最重要的歷史貢獻,是對語態(tài)的改變,它改變了過去那種高高在上的電視語言體系,我把它定義為“第三種語言系統(tǒng)”。它既不是老領(lǐng)導的話語,也不是純粹街頭巷尾的老百姓話語,而是一種全新的語言狀態(tài)。
另一個變化是這個節(jié)目的平視態(tài)度,既不仰視也不俯視。“平視”這個詞是我引入央視評論部的,大家都接受了,后來寫進了我們的“部訓”。
高淵:《東方時空》究竟靠什么奠定了江湖地位?
白巖松:《東方時空》從第三種語言系統(tǒng)的搭建,到平視訪談對象的態(tài)度的建立,再到平視整個社會,由此輿論監(jiān)督成為中國傳媒題中應有之義,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以為常。我覺得,這就是《東方時空》的江湖地位。
正面遭遇直播時代:“門開了,我不會讓它關(guān)上,只會越開越大。”
高淵:你趕上了中國電視的爆發(fā)期,《東方時空》之后遇到了怎樣的機緣?
白巖松:后來我由人物訪談,迅速變成直播節(jié)目主持人和評論員,這都不僅僅是我個人的喜好,而是中國電視走到了這一步,需要開疆拓土。
1996年1月,我的一篇論文刊登在中國傳媒大學的學報上,題目叫《我們能走多遠》。最后的結(jié)束語是,“我急切地期待著新聞直播時代的到來”,因為如果沒有直播,就可能充滿假象。一年半之后,香港回歸開啟了中央電視臺的大型新聞直播時代,我當時負責駐港部隊進港的全程報道。
高淵:做直播的時候緊張嗎?會不會擔心把準備的話都說完了?
白巖松:不緊張是不可能的,但是我有方法調(diào)節(jié)自己。直播首先錘煉的是心理能力,或者說心理能力就是直播業(yè)務能力的重要組成部分。
直播是要準備“十”去做“一”,而且要準備發(fā)生突發(fā)情況。2004年我直播悉尼奧運會比賽,這是我第一次參與直播奧運會。有一項比賽時,我和體育頻道主持人寧辛對著鏡頭說了28分鐘,多煩人啊。
因為賽場的程序不斷在變,導播一會兒告訴我:“收嘴,馬上頒獎儀式。”我剛收嘴,導播快哭了:“接著說,頒獎儀式現(xiàn)在進行不了。”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是悉尼組委會的工作,我們只能跟著他們變。
高淵:做直播最大的不可控還不是這個吧?
白巖松:是的,比如1999年直播澳門回歸,請了一位境外嘉賓上直播。臺領(lǐng)導有點緊張,直播馬上要開始了,他忍了半天,還是跟我說:“小白啊,直播可得掌握好,這是咱們第一次引進境外嘉賓。”我就跟他說了一句話:“你放心,門開了,我不會讓它關(guān)上,只會越開越大。”
在做直播的過程中,這樣的責任是必須承擔的。我們正面碰到了歷史,歷史也選擇我們這一群人,躲開是不可能的,做好了它就會加速,做不好就會停滯。如果我們把頭幾次大型直播都做砸了,直播進程一定會減速,那么我們就是罪人。
所以,當你碰上了機緣,你躲不開,但同時你也有責任把它做好,不能讓歷史往回走。
沒想到這欄目活這么久:“中間經(jīng)歷了各種各樣的事,但我們基本都沒有失語。”
高淵:當直播成為電視的常態(tài)之后,接下來又會遇到什么?
白巖松:我跟臺里的領(lǐng)導不斷地討論,直播成為常態(tài)之后,電視該走向哪里?我說觀點正在成為新熱點,中央電視臺這個傳媒,不能沒有自己的新聞評論。過去也有評論,但不是獨立存在,是依附于新聞的。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2008年創(chuàng)辦了 《新聞1+1》,這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電視評論欄目,我也成了央視第一個評論員。
高淵:《新聞1+1》的推出,是否意味著央視進入了電視評論時代?
白巖松:這件事情很有趣,中央電視臺在1994年就成立了新聞評論部,但我們心里都知道,不管是《東方時空》還是《焦點訪談》,都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評論節(jié)目,但還是設(shè)立了新聞評論部,反映了大家對電視評論的一種期待。
到了2003年,央視有了專門的新聞頻道,大部分是直播的,一開始就設(shè)立了一個評論節(jié)目叫《央視論壇》,但沒做多久就不行了。我從這個欄目的第一期就開始參與,但我不是操盤的,后來我越來越不滿意,因為過于主題先行,我也就慢慢淡出了。但當時我已經(jīng)在打我的“觀察員”身份。
高淵:所以你想操盤一檔新聞評論欄目?
白巖松:《新聞1+1》是我籌辦的,等于說參與操盤,然后是確定參與者和節(jié)目理念。創(chuàng)辦頭幾年,把中國除了官方之外的電視評獎幾乎全拿到了,這反映了整個社會對電視評論的期待。
高淵:新聞評論不好做吧?
白巖松:這個欄目至今已經(jīng)9年了,我也沒想到能活這么久。中間經(jīng)歷了各種各樣的事,動車事故、大連PX項目等雖然風險很大,但我們基本都沒有失語。之所以能夠走過來,很重要一點是管理層的包容。
最大的官是制片人:“在2003年8月19日,我全部辭掉了,我知道這個決定意味著什么。”
高淵:你在央視當過最大的官是什么?
白巖松:制片人。
高淵:有行政級別嗎?
白巖松:股級?科級?最多的時候當了3個欄目的制片人,《新聞會客廳》、《中國周刊》和《時空連線》。我在團隊里實行編委會制度,民主管理、責任共擔,鼓勵創(chuàng)新和嘗試。所謂責任共擔就是削減我的權(quán)力,所有的事由編委會決定,有時候還會投票表決,為此我們獲得過央視的年度管理創(chuàng)新獎。
民主管理的好處是,每個人都要承擔更多的責任,這樣才能提升能力,也會更理性地約束自己。其實,越不擔責任越容易抱怨,越擔責越理性。所以我覺得民主是個好東西。
高淵:卸掉行政職務以后,你的空間更大了嗎?
白巖松:這樣更適合我。好幾年前,有記者采訪我,說你做節(jié)目的時候,更多考慮的是老領(lǐng)導還是老百姓?我說,真話告訴你,都不考慮,我考慮最多的是這條新聞是什么。現(xiàn)在依然如此。
去年我看到一句話,感觸非常深。1959年,英國BBC采訪羅素,請羅素針對思想和道德說兩句話,作為留給年輕人的財富。沒想到羅素老先生的回答是,“關(guān)于思想我只想說一句話,你先要確定什么才是真正的事實。”他又說,“關(guān)于道德我也只想說一句話,恨是愚蠢的,愛才是聰明的。”
我覺得說得真好,尤其是頭一句。現(xiàn)在思想滿天飛,但真實的事實是什么,很多人并沒有搞清楚。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提醒自己,一定確定真實的事實是什么,要把更多精力放在厘清事實上。
應該考慮做新東西了:“傳媒接下來要提供的,是與社會的和解與對話有關(guān)的東西。”
高淵:你看好電視的未來前景嗎?
白巖松:將來一定也是融合。我對新媒體的擔心是,它們能否真正承擔起媒體的責任。但對于我們很多所謂的傳統(tǒng)媒體,我最擔心的是,以失去自己競爭力的方式去擁抱未來。
我們過去是種糧食的,我們的優(yōu)勢也在于此,但現(xiàn)在有多少傳統(tǒng)媒體在認真種糧食?想種好糧食有三個條件必不可少:多一點人,多一點投入,多一點時間。不少傳統(tǒng)媒體做新媒體后,自己也開始炒菜了,但你炒得過人家嗎?
高淵:這些年變化非常大,接下來可能迎來什么新的變革?
白巖松:接下來的新東西可能出乎意料,我覺得會與人心更有關(guān),更突出精神需求,但沒有想好。
我覺得此時的中國正處在轉(zhuǎn)折點,由物質(zhì)的中國向精神的中國轉(zhuǎn)變的關(guān)鍵時刻,每一個個體也如此。先從國家的目標來說,我們不正在由從數(shù)字可以衡量的目標,向數(shù)字無法衡量的目標階段轉(zhuǎn)變嗎?
過去說的翻兩番、GDP等都是能用數(shù)字衡量的,而現(xiàn)在的幸福、尊嚴、中國夢等,都很難用數(shù)字衡量,只有PM2.5是用數(shù)字衡量的。所以,傳媒接下來要提供的,是與社會的和解與對話有關(guān)的東西,因為撕裂得已經(jīng)很嚴重了。
辦個學堂叫東西聯(lián)大:“我開玩笑說有個校訓:與其抱怨不如改變,想要改變必須行動。”
高淵:聽說這幾年你除了主持節(jié)目,還辦了一個新聞課堂?
白巖松:我管它叫“東西聯(lián)大”。因為輪流在傳媒大學和北大上課,分別在北京城的東西面,所以就取了這個名字,每屆學兩年。學生們來自北大、清華、人民大學和傳媒大學的新聞和播音主持專業(yè),都是研究生一年級,每年招收11個。我希望是單數(shù),因為我們這兒有些事情需要投票。
高淵:學生是怎么挑選的?
白巖松:各個學校每年會挑五六個人給我,最后我來定。給每一屆學生上第一堂課時,我都會說,你們回去想,白老師為什么選擇了我?我說就兩個字:緣份。因為我從來不面試。
高淵:為什么要做這個事?
白巖松:我爸媽、舅舅、姑姑和嫂子都是老師,當老師一直是我的夢想。我以前也經(jīng)常去學校做講座,但都是過客,沒法細細交流。
大概十年前,我就想自己招學生了,就是想給新聞教育添加點不大一樣的東西。幾年后有一天,我在讀趙越勝的《燃燈者》,看到一半把書一合,跟自己說,這件事必須做了。
高淵:你希望他們在你這里學到什么?
白巖松:在我這兒學幾樣東西,一是文字要打磨;二是了解歷史,我用半年時間,讓他們走進歷史,起碼對過去100年的中國和世界有全面了解;第三是人生與人性的思考;第四也是貫穿始終的,是新聞實踐業(yè)務。新聞理論可以在大學里學,我這兒更強調(diào)實踐。
同時,我希望他們體驗一種教育的混搭,因為他們來自不同的大學,是幾所學校信息和理念的匯聚整合。他們在一起的親密度遠超同校同學,以后可能成為一生的團隊。
另外,我們還采用“撲克牌規(guī)則”,比如發(fā)言順序,作業(yè)誰先交,誰當班長等,全是抽撲克牌定的,這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民主模式。
高淵:東西聯(lián)大學費多少呢?
白巖松:我不僅不收學費,還倒貼錢。我的一個學生統(tǒng)計過,帶他們兩年,白老師砸進來十萬塊錢。因為每堂課上完,我都要請他們吃飯。我們一般是下午1時上到6時,然后出去吃飯吃到晚上8時。吃飯是一個開放的課堂,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問,不是我的一言堂。
高淵:這件事打算做到什么時候?
白巖松:我曾開玩笑說,做到70歲。等到什么時候,東西聯(lián)大第一期畢業(yè)生的孩子進了聯(lián)大,我的班就宣告結(jié)束。我還開玩笑說東西聯(lián)大有個校訓,就叫“與其抱怨不如改變,想要改變必須行動”,這16個字說明了我為什么辦這個聯(lián)大。
怕手機變成手銬:“會有越來越多的中國人開始思考,別把太多的時間花在手機上。”
高淵:你一直沒開通過微博微信,平常聯(lián)系靠什么?
白巖松:短信,或者直接打電話。
高淵:每天要討論選題,如果用微信拉個群,不是比打電話更方便嗎?
白巖松:對,但我只要用微信就完了。因為我不太會說假話,別人問我用不用微信,我要有一定會告訴他,然后必定互相加一個。你說這樣我現(xiàn)在會有多少個群,日子沒法過了。
對這個我是有警覺的。現(xiàn)在可能只是極少數(shù)人有我這樣的警覺,但應該會慢慢演化成小集體的警覺,會有越來越多的中國人開始思考,別把太多的時間花在手機上吧。
就像中國人十年前玩命吃,現(xiàn)在中國人不那么吃了,時髦的是跑步、快走。這個我不擔心,但需要時間。
高淵:有沒有節(jié)約時間之外的考慮?
白巖松:確實有。我每天在電視上說話,如果同時在微博和微信上說,很容易讓大家覺得哪個是你,會引起很多錯亂。而且,如果我在微信上說的東西,在電視上沒說,可能就有人議論,你看電視臺管得很死,在微信上敢說,在電視上不敢說。
高淵:你討厭新媒體?
白巖松:我是全身心地歡迎互聯(lián)網(wǎng)來到中國,這比任何國家都更生逢其時,因為這能讓不同的意見共生,還能打開信息的疆界等等。
但問題是,互聯(lián)網(wǎng)到底是不是媒體?我認同它應當成為媒體,而同時也要承擔起媒體的責任。現(xiàn)在很多互聯(lián)網(wǎng)媒體沒有采訪權(quán),整天在當標題黨,歪曲內(nèi)容。這就是因為他們不種糧食,只是炒菜,不知道糧食有多珍貴,所以會隨意糟蹋。
我在想,為什么不給予互聯(lián)網(wǎng)媒體采訪權(quán)呢?當他自己也種糧食的時候,就知道糧食的珍貴了,才可能擔起媒體的責任。我是希望以開放的姿態(tài),把互聯(lián)網(wǎng)納入到媒體責任的陣營中來。
網(wǎng)上盡是“白巖松”:“一是我沒那么憤青,二是我也沒那么文青。但現(xiàn)在很多確實真假難辨。”
高淵:你雖然不用微博微信,但網(wǎng)上流傳很多你的文章。你看到這些冒牌文章,是什么心情?
白巖松:我只能說,叫“白巖松”的人真不少。一般有出處的可能是我說的,沒有出處的大部分是假的,尤其是憤青類的。我沒法去打假,因為人家也可以叫“白巖松”啊。
1995年,我采訪啟功老先生,我就問他,“您經(jīng)常去琉璃廠嗎?”他多聰明啊,說“去過,真有寫得比我好的”,我說“那怎么判斷哪個是您寫的哪個不是”,他說,“但凡寫得好的都不是我寫的,寫得不好的,有可能是我寫的。”
我沒想到這么多年后,這話還給我了。
高淵:有什么辦法來鑒別“真假白巖松”?
白巖松:一是我沒那么憤青,二是我也沒那么文青。但現(xiàn)在很多確實真假難辨,因為頭一兩句話真是我說的,后面就變了。
高淵:你出版了好幾本書,有人說書里面充滿了人生智慧,也很幽默風趣,但有人說你的書是另一種雞湯,你怎么看?
白巖松:別人怎么議論,我完全不關(guān)心。我關(guān)心的是,100個讀的人里,如果有一二十個人,會被我書中的某些事情觸動并開始思考,就可以了。
我一直在琢磨文字的呼吸性,非常在意我的文字。很多年前,董壽平老先生給我寫過一幅字:“一言需自重,萬事貴質(zhì)平”,每一言都需要自重,但萬事貴在本質(zhì)是平易的。去年,濮存昕濮哥給我寫了五個字:“真佛說家常”。我這些年,無論是文字還是語言,都力求做到自重、質(zhì)平、家常,但背后要有很大的思考空間。
個人影響力走勢如何:“如果大家都炒菜,沒人種糧食了,那媒體才真死了。”
高淵:最近這幾年,你覺得你的影響力是在往上走還是往下走?
白巖松:這要大家評論吧。在網(wǎng)上,好像署名“白巖松”的東西超級多,排在頭幾位。我的《新聞1+1》和《新聞周刊》,在全中國新聞專題類節(jié)目在互聯(lián)網(wǎng)播出量,已經(jīng)連續(xù)兩年排第一第二,你說這是在上升還是在下降?
個人影響力不是我該談論的,應該談的是媒體影響力。歸根到底,還是要走向優(yōu)質(zhì)內(nèi)容吧,如果將來大家全是炒菜的,沒有人種糧食了,那新聞媒體才真死了。
高淵:收視率對你的壓力大嗎?
白巖松:我是比較幸運的,做過的節(jié)目收視率都很高。我一周起碼要做四天節(jié)目,三期《新聞1+1》直播,還有一期《新聞周刊》,后者的解說詞都是我寫的。收視率雖然不是最高的,但還處在不錯的位置,臺里綜合評價前20名。
高淵:前兩年你做的黃巖島和釣魚島的節(jié)目,收視率特別高,后來為什么不做了?
白巖松:我們有的兄弟欄目,一連兩個月做釣魚島,收視率一直很高。可是我覺得你還能說什么,新聞都不在了,你還在為情緒做節(jié)目。我當時跟節(jié)目組的同事說,這件事有新聞的時候,我們要繼續(xù)做,沒有的時候,就做別的新聞。
我們這個團隊,因為朝夕相處時間長了,大家都能理解。現(xiàn)在有的節(jié)目過分軍事化,好像第四次世界大戰(zhàn)都已經(jīng)打起來了,太可怕了。我們這一兩代最幸福的地方在于,有將近70年沒有打過仗了。
走與不走的真實原因:“在我看來,此時此刻新聞還在這里,就這么簡單。”
高淵:你會在央視做到退休嗎?
白巖松:從1993年到現(xiàn)在,我不是一直在中央電視臺嗎?將來辭不辭不知道,我現(xiàn)在不是還在嘛。如果沒有上上下下的支持和保護,我不會走到今天。
我已經(jīng)很多年不去想5年之后的事情了。當你有了一定的歲數(shù),當你做了很久新聞,就會知道,時代的變化,是不以你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
高淵:你對央視懷有怎樣的感情?
白巖松:我關(guān)注的是一個地方背后活生生的人,比如臺長什么樣,主任什么樣,同事什么樣。2014年9月的一天,我正在參加母校中國傳媒大學的校慶活動,突然接到電話說,我們的老臺長楊偉光去世了。我頓時熱淚盈眶,然后就悄悄地走了,沒法繼續(xù)在那里歡慶了。我一邊走一邊想到的一句話就是:“一個人對了,一群人都對了。”高淵:為什么楊偉光臺長就是那個對的人?白巖松:楊臺是一個改變我們很多人命運的人,他尊重規(guī)律、尊重時代,更尊重了期待。他當臺長的時候,開辦了 《東方時空》、《焦點訪談》、《實話實說》、《新聞調(diào)查》等等,當時多少人希望能進中央電視臺工作啊!
上世紀90年代的時候,我的工資不高,但只要說我是《東方時空》的記者,別人立即肅然起敬,那就是一份職業(yè)榮譽感。我為現(xiàn)在很多年輕同行沒有體驗過這樣的職業(yè)榮譽感,感到真正的遺憾。我常常跟年輕同行說:“真的,90年代那樣的日子,不給我工資我也會干的。”
高淵:除了人的因素之外,你還有什么別的考慮?
白巖松:因為新聞還在這兒。像這次里約奧運會,我可以行走在各個場館,真正直接貼近奧運會。現(xiàn)在大多數(shù)新媒體沒有采訪權(quán),你說我去干什么?
我的新聞生涯中,印象深刻的那一瞬間,真的不是香港回歸、澳門回歸、奧運會,或者中國入世等,而是2008年汶川地震直播的那一夜,我走出直播間的時刻。我一打開手機,一下子涌進了近千條短信,以前只有除夕夜遇到過這種狀況。真是鋪天蓋地,我用了幾天時間才看完。
作為一個新聞人,汶川直播那一夜是最難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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