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譯:非典型明星在“顏值時代”上演逆襲
電視劇《士兵突擊》堪稱張譯的成名之作,播出至今已經10年。10年間,相比“戰(zhàn)友”段奕宏、王寶強、陳思成等人的走紅,張譯的形象對于許多觀眾而言依舊顯得陌生。這樣一個演員,在今時今日以“厚積薄發(fā)”式的明星形象被人們記取,不僅說明觀眾對于大銀幕人物形象的接受姿態(tài)的改變和成熟,同時也是對當下浮躁電影市場的一種叛逆。(資料圖片)
在電影 《我不是潘金蓮》 里,張譯所飾演的法院公務人員賈聰明,戲份不多,但人物身上散漫的氣質,在最短時間內印刻銀幕之上,依靠的是某種程度越過了“技巧”層面的對表演的內部“感覺”把握。
時間再往前推兩個月。電影 《追兇者也》 中,張譯這個名字成為一個閃亮的符指。“五星殺手”董小鳳執(zhí)拗的個性、沉穩(wěn)老練的殺人行動與其遭遇的窘困境地一起,成為其由不動聲色到歇斯底里的狀態(tài)圓滑轉換的面子與里子,呈現出一種銀幕上下融為一體的沉浸式表演過程及體驗。
由個人形象而論,張譯在主流的明星群體中并非最好,而其表演所依托的,恰恰是從多維度的演藝實踐及對每一個角色的把握等最基本、但最扎實的入口切入提高的。這樣一個演員,在今時今日以“厚積薄發(fā)”式的明星形象而被人們記取,這本身訴說著觀眾對于大銀幕人物形象的接受姿態(tài)的嬗變,同時亦是對當下浮躁電影市場的叛逆。
新世紀以來,伴隨中國電影近20年的產業(yè)格局變化,表演觀念亦產生相當顛覆性的變革,及至今日,主流商業(yè)電影中的大眾型演員以顏值取勝而無法討論表演本身,已經成為不爭的事實。而張譯的出現并成為現象,恰逢觀影理念、渠道及文化全面轉向的時間節(jié)點。作為演員,他并非屬于具備最大商業(yè)價值的偶像群體;恰恰相反,他可能是這個時代最容易被遺忘的“貌不驚人”的作為“演員”的“明星”。
1978年生于哈爾濱的張譯,少年時愿望是做一名播音員,高考時“專業(yè)第一,文化課第二”,這樣的成績依舊不能阻止他與唯一填報的廣播學院失之交臂,在待業(yè)、蝸居、部隊話劇團、影視劇表演等不同人生境遇的磨練中,從得到“脊柱彎曲,營養(yǎng)不良”的評價到獲取“你演戲就是個死”的定性,摸爬滾打期間的甘苦,非今日偶像明星所能比。
播映于2006年末的電視劇 《士兵突擊》 堪稱張譯的成名之作,亦令日后紛紛躥紅的王寶強、段奕宏、陳思成等人以相對驚艷的姿態(tài)閃亮登場。張譯在劇中飾演的班長史今,貌不驚人,性格溫良,常以自我犧牲成全隊友,作為配角一度成為該劇最受觀眾歡迎的角色。張譯對這個角色的演繹,處理方式同角色一樣低調,盡量激發(fā)史今本身 (何嘗不是張譯本身) 質樸的部分,感人的橋段“史今轉業(yè)”中,史今痛哭的戲碼,與現實里正在苦苦等待從戰(zhàn)友文工團轉業(yè)成功、告別10年“穩(wěn)定”的演藝生涯的張譯的境遇何其相似,可以說,痛哭的史今就是戲外同樣代入自己生命體驗的張譯。
張譯能夠清醒認識到自己的處境:“如果這個時候你飄了,你覺得自己了不起了,你覺得自己成功了,那你就離‘死’不遠了”。劇集的紅火并未給張譯帶來突飛猛進的物質收獲,但其后數年,他仍馬不停蹄在電視劇領域參與演出。當昔日“戰(zhàn)友”段奕宏、王寶強等,已然進入了當紅階段,張譯在大銀幕上對觀眾來說仍然是陌生的。
2014年陳可辛導演的 《親愛的》成為張譯電影表演事業(yè)發(fā)展的分水嶺,其飾演的男配角、尋親互助組織發(fā)起人韓德忠是影片中性格最復雜、矛盾糾纏最驚心動魄的角色。在生日宴上聲明放棄并決定重啟人生的戲份中,張譯賦予角色一種超越隱忍本身的隱忍感覺,顯示出其將角色情緒與背景做一種緩慢極端化的浸入處理的出色能力,獲得金雞獎最佳男配角。
其后對張譯來說最具代表性的角色當屬賈樟柯于2015年執(zhí)導的 《山河故人》 中的張晉生。這個在世紀初經營煤礦而成為暴發(fā)戶、痞氣與張狂并存的人物,在舞廳外被梁建軍打之前,以一種“脊椎彎曲”的手插褲袋頭側歪的姿態(tài)皺著眉頭敵視對方,令觀眾將目光完全聚焦到角色臉上探尋表情背后心理的凝滯化。在此片中,張譯事實上是通過一種平和的方式凸顯角色的不平和,用沉默是金集中表達張晉生滿身的戾氣,來達成推動敘事的潛移默化效果。
這正是張譯在電影表演上某種程度自成一家的推進方法。在每一部戲中,他都用這種方法旗幟鮮明地推送出不同的角色形象。在 《追兇者也》 中,殺人橋段的極端冷靜,正是這種凝滯式表演的延續(xù)。從電視劇拍攝機制中盡量釋放角色外在表現,轉向適配電影化語言的內在化,正是張譯在近3年來密集出演的電影作品中最顯著的特色。這種劍走偏鋒的路徑與近年來中國電影表演從美學到實踐的某種失范是背道而馳的。與其同年齡、同級別的中國電影演員,很少能夠有如此自覺地內化角色性格的表演實踐,更多的是泛娛樂化的夸張表演或極端沉穩(wěn)但痕跡甚重的姿態(tài)化表演,甚至是去除了表演本身意涵的堪稱“新時代零度表演”的表演“行為”而非“行踐”。張譯不屬于以上任何一種,他的演出無論任何時候都不以炫技耍帥為能,他沉穩(wěn)地鉆入角色身心,以厚積薄發(fā)的方式釋放角色的內在魅力,向觀眾發(fā)起致命一擊。
總的來說,講求角色內在張力、善于以“收”為主地控制表演外在姿態(tài),是張譯表演風格最集中的體現,也是其區(qū)別于當下大部分國產電影/電視劇演員的地方。在自曝不暇的年代,以退為進無疑需要非常大的勇氣;在喧囂的電影市場環(huán)境下,對悖反了傳統(tǒng)電影表演美學的新晉偶像的悖反,也產生了奇異的反作用力,成功地在時隔多年后將大器晚成的張譯再次推向高處。在顏值為王的娛樂生態(tài)中,是否可以用一種持之以恒的穩(wěn)定與深度,開啟真正的審美多元化與“正常化”的可能? 這樣的可能性若有幸被影史記取,本身便披上了魔幻色彩的外衣,但其內核本身,恰是拒絕魔幻的。
(作者為文學博士、影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