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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中華祖神”:遠古文明的實證
    來源:光明日報 | 杜衛(wèi)東  2016年12月02日15:49

    “中華祖神”陶人

    玉豬龍 藏于敖漢旗博物館

    赤峰紅山

    玉豬龍 藏于敖漢旗博物館

    2012年5月在內蒙古赤峰市敖漢旗興隆溝遺址出土的陶人“中華祖神”,是目前所知的形體最大、形象最逼真、表情最豐富的紅山文化整身陶塑人像。它一路從遠古走來昭告世人:中華文明在五千年前已經成型。陶人所具有的社會功能,標志著當時的社會管理規(guī)范而有效;陶人所體現(xiàn)出來的制作水平,又折射了當時生產力的發(fā)展水準。

    發(fā)現(xiàn)“中華祖神”

    歷史的真相總會顯現(xiàn),就像潮水褪去礁石一定會裸露。

    這一天——2012年5月23日,中華民族共有的先祖,注定要穿越幽深的時空隧道,來和現(xiàn)實擁抱了。

    它是一尊陶人。五千多年的云卷云舒、花開花謝;五千多年的世事變遷、風云際會,它一直潛身在厚厚的歷史塵埃之中,注視著中華文明怎樣從遠古走來,一路篳路藍縷、櫛風沐雨;一路臥薪嘗膽、披荊斬棘。就在它充滿期盼地想顯身于世時,它所隱身的那片土地,承包人為了多打些糧食,深耕細作的犁頭將它化解成了碎片。

    距離這尊陶人生成的日子已經過去了近兩百萬個日日夜夜。時光像西西弗斯推動的那塊滾石,周而復始、亙古不變。那一天,春天尚未走遠,夏的腳步還有些蹣跚,但畢竟綠色已經萌發(fā),叫不上名的野花開始在草叢中綻放。藍天白云下,牛羊發(fā)出一陣陣鳴叫,在催促著夏天的腳步。從遠古駛來的歷史車輪,卻已碾壓過了石器時代、青銅時代、鐵器時代、蒸汽時代、電氣時代而進入到信息時代。結繩記事被電腦取代;石斧、青銅劍被航天母艦替換。或許,這尊陶人太企盼目睹人世間滄海桑田的巨變了,于是不惜以身碎為代價。它知道即便化作碎片,也要比永遠不見天日幸運。歲月,可以淹沒太多的往事。

    敖漢旗博物館的考古人員王澤,就在那天——5月23日一次例行的考古勘察中,發(fā)現(xiàn)了一塊陶片。他彎腰拾起,內心即被深深觸碰,像一只翱翔在天空的鳥突然被一處迷人的風景所吸引。按說,對于整天和文物打交道的考古人,一塊在地表拾到的陶片,猶如一束麥穗之于農民,一個零件之于工匠,本來已經不會在心里掀起太大的波瀾。但是,他端詳著手里這塊陶片,心里卻有一種沖動,他斷定這不是普通陶罐上的殘片。當他在周邊的泥土里又找到兩片帶有嘴和鼻子的陶片時,血脈賁張,心跳驟然加快。他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這樣奇特的感覺,仿佛自己摩挲的不是幾塊陶片,而是歷史神秘的紋理、祖先滄桑的肌膚,他預感到將有震驚中外考古界的奇跡發(fā)生。

    回到博物館,王澤小心翼翼地將幾塊殘片拼對,陶片呈現(xiàn)出來的神情簡直讓他靈魂出竅。它的眼睛似乎仍在轉動,它的聲音呼之欲出,它好像有靈魂附體,目光如劍出鞘,穿越了堆積如山的日子,流露的分明是不甘、孤傲和一縷難以言說的詭異。王澤趕忙請來館長、著名考古學家田彥國。老田同樣驚詫不已,他以豐富的職業(yè)閱歷當即做出判斷,這應該是一尊典型的陶塑神像,很可能是紅山文化考古學的重大發(fā)現(xiàn)。陶片的斷裂處印痕新鮮,證明是不久前才破碎的,于是又叫上一個同伴,三個人立即驅車130公里,回到發(fā)現(xiàn)陶片的興隆溝村。這之后歷經兩個月,費盡周折又找出了一百多塊陶片,并從中篩選出了60多塊估計與陶人有關的殘片進行拼接、粘對。

    盡管發(fā)現(xiàn)第一塊陶片時,考古學家的靈魂就為之震撼,但是面對一尊用65塊殘片粘接、拼對而成的陶人,他們更是目瞪口呆!這哪里是一尊陶人,分明就是一位從遠古走來的王者或者巫者——神秘高貴,氣宇軒昂。

    德國美學家萊辛在評論古希臘雕塑“拉奧孔”時,曾詳細闡述過時間藝術與空間藝術的關系,認為造型藝術應當挑選整個“動作”里最耐人尋味和想象的“片刻”。制作這尊陶人的工匠早于萊辛五千多年,兩人更是分屬于完全不同的文化斷代,但是他選擇的“片刻”的確耐人尋味:陶人雙手交叉,盤腿而坐。神態(tài)肅穆、安詳,略帶一些詭異。它的上身略微前傾,目光專注,嘴巴圓張,顯然是在發(fā)號施令或者傳道作法。與它對視,你似乎可以感覺到遠古的氣場撲面而來,像是氤氳在時間之河上的水氣、彌漫于歷史隧道中的霧靄,詭異、神奇,還略帶一股欲說還休的張揚。

    分布于內蒙古西遼河流域的紅山文化與中原仰韶文化同期,年代約為公元前4000年至前3000年。這尊陶人是目前所知第一尊、也是最大一尊能夠完整復原的紅山文化整身陶人,在中國同時期的史前考古材料中極為罕見。專家論證,它距今在5300年前,所代表的正是活生生的先祖形象,很有可能與祖先崇拜有關,或者就是五千多年前中華民族的共有祖先。

    因此,這尊陶人被學界尊為“中華祖神”。

    陶人的身份之謎

    此刻,我們正肅立在敖漢旗博物館敬放“中華祖神”的展柜前。

    見到“中華祖神”的那一瞬,我也被震撼到了,仿佛被來自遠古的石鏃飛鏢擊中。歷史,并不一定是教科書上呆板的文字,它也可以成為一尊雕塑,鮮活地站立在你的面前,與你對視,和你交流,盡管中間已經橫亙著五千多年的烽火云煙。

    田彥國館長是“中華祖神”出土的重要推動者和見證人。他告訴我們,專家確定這尊陶人的身份是紅山文化晚期的巫者或王者,有充分的依據(jù):發(fā)現(xiàn)陶人的興隆溝村是紅山文化的核心區(qū)域,類似于現(xiàn)在的“行政中心”。進一步的考古發(fā)掘還表明,有為陶人專門建造的房間,彰顯其身份的尊貴;陶人戴冠并有帽正,這也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紅山文化時期,神權與王權其實是合二為一的。巫與神進行溝通,而巫一般是由王來出任。

    且讓我們請出至尊的巫者,還原一次當時盛大的祭祀慶典。

    遠古時的祭祀活動像我們今天祭祖一樣,有著嚴格的程序和莊嚴的儀式。王或巫據(jù)此代天而言,傳導神的意愿。那時候,社會管理的職能主要通過祭祀活動運作和體現(xiàn)。天地生成萬物,祖先繁衍子孫,祭祀的內容既有對天地、亡靈的祈禱,也包含圖騰崇拜和生殖崇拜。

    一塊突起而平緩的臺地,依山傍河。天蒼蒼、野茫茫,遼闊的草原上暮靄四合,夜色初降。星星開始閃爍,月亮在云朵后潛行。一團團的云在天幕上翻滾,變幻出不同形狀:時而如巨龍騰飛,時而像海浪奔涌。在先民的眼中,那是神的蹤跡,令人仰視。

    巫者居中而坐,神色莊嚴而詭異。祭臺上擺著美玉雕成的祭祀禮品。玉是通靈的神器,巫要借助玉與神溝通。他的雙眼凝視著前方,目光穿過迷離的夜色,有些怪異,有些冷峻。此刻,他已經變身為神,履行著與神溝通的職責,必須有著神的尊嚴與威儀。盡管他和匍匐在他面前的先民們一樣,上身赤裸,但他的長發(fā)不是披散在肩頭,時而遮住面頰,而是戴著用獸皮做成的帽子,長發(fā)盤折,用一條美麗的皮帶捆扎得一絲不茍,形成橫向的發(fā)髻。特別顯示他尊貴身份的是帽冠正中,那一塊用美玉制成的長方形“帽正”。中國古代形成過一套完整的衣冠制度,或許由此可見端倪。

    祭祀活動開始,鼓樂齊鳴。這之前兩三千年,紅山先民們已經斷骨為笛,今人用出土于八千年前的骨笛嘗試各種不同的演奏指法,竟可以吹奏出精確的七音節(jié)古韻新調,令人疑為天籟。在隆重的祭祀活動中,想來樂器是必不可少的。那樂聲應該低回悱惻,類似笙簫,兼有號角之聲,在黑壓壓的人群上空彌漫。樂聲漸強,一只只火把依次點燃。先民們高舉過頭,隨著樂曲跳起神秘的舞蹈,那是先民對祖先和神靈表達心中的敬畏。火把在夜色中有節(jié)奏的晃動,形成了各種神奇的圖案,那是對神的呼喚。火把在祭祀中的神奇作用影響至今,現(xiàn)在一些慶典活動中的火炬?zhèn)鬟f便有遠古時祭祀的影子。

    夜一揮手,為長天大地罩上了深黑色披風,一只只燃燒的火把成了披風上的豪華飾物。

    巫者開始作法。他先把美玉雕成的祭祀禮器高舉過頭,口中念念有詞,以打開與神交流的通道。然后深深吸進一口氣——那是五千多年前的空氣,純凈、躁動,夾雜著一股醉人的青草氣息,緩緩地由胸腔內發(fā)出一聲長鳴,低沉而持久,詭異并飽滿。在先民的眼中,巫即他們的王,也是他們的神。此刻,巫圓張著嘴,發(fā)出的低嚎或許只是單音節(jié)的吟誦,或許是某種簡單的讖語,但傳遞的都是神的信息,無不攝人心魄。于是,虎狼遠遁、倦鳥歸林。男人們長揖而跪,女人們則一臉虔誠伏地不起。襁褓中的孩子也停止了啼哭,睜大好奇的眼睛,凝視著夜空中飄過的一團團云絮。

    巫者進入心造的幻境:云遮霧繞、紫氣升騰。他開始與神溝通,一陣晚風吹過,打著尖利的呼哨,巫者把它視作神的回應。他看到了云層背后飄然而至的神,端坐在蓮花之上,身后襯著七彩虹霓。神一說話,便如瑞風吹拂;神一揮手,便有甘露普降。巫覺得已經變成了手擎火種的智者,正引領著族人度向神點化的仙境……

    祭祀完畢,巫飄然而去。先民們望一眼巫的背影,目光中充滿敬畏。遠古的祭祀活動,催生了中國最早的禮樂制度,也由此形成了孔孟儒家文化的最初源頭。

    文明的太陽升起

    時光如電光火石。倏忽之間,我們從遠古回到現(xiàn)實。

    “中華祖神”的出土所以令考古人驚喜,不僅在于它對研究先民的祭祀活動和社會生活意義重大,更是由于它的出土為中華五千年文明提供了一個實證。

    我們說中華有五千年文明史,即便從夏以降也只有四千余年。所謂五千年,是將伏羲時代起始年定為公元前2952年,以此推算,中華文明大約有五千年歷史。不過,伏羲是神話傳說,并非正式的國家概念,它是可以被構建的。沒有實證,就很難被世人認同。曾有很大影響的疑古派就認為,古史傳說中所指的時代越久遠,后人做偽的成分就越多。因此,漢代以前的史書無不可疑,“東周以前無史”。后來出土了商、夏和新石器時代的諸多考古成果,此說才被否定,但爭論并未止息。

    何為文明?學界認同的標準有四要素:銅器、城市、文字和原始國家。其實,距今約一萬年前,中華文明便開始了它的起源歷程。到了伏羲時代,也就是距今約五千年前,文明的四大要素已經在中華大地上不止一個地方顯現(xiàn),所以學界有“一體多源”和“滿天星斗”說。僅以敖漢而論,西臺遺址發(fā)掘出土了鑄造青銅器的完整陶范,距今5300年,滿足了要有冶煉場所的條件;草帽山祭祀遺址發(fā)現(xiàn)了刻畫在陶器上的“米”字、“十”字符號,很可能是中國最早的象形文字,距今5500年;城市的雛形可追溯到八千年前的興隆洼文化遺址,四周有環(huán)壕圍攏的100余間房址,布局有方,排列有序,總面積近七萬平方米。在遺址中心區(qū)并排有兩間140平方米的大房子,被學界稱為是“世界建筑史上的奇跡”。遙想當年,擦肩摩踵、呼兒喚女,這里該是多么喧囂熱鬧的一座城市啊!原始國家的形成則可以從距今5500年的牛河梁遺址找到證據(jù)。該遺址由大型祭壇、女神廟和積石冢群址組成。泥塑殘片表明,女神廟里的泥制女神雕像,小的與真人等同,大的是真人的兩到三倍。廟內還有壁畫、泥塑的龍和陶制的祭器。專家認為,如此龐大復雜的祭祀中心,絕非一個部落的力量所能建造和擁有,只能是更大的一個政治共同體崇拜共同祖先的宗教圣地。在工具缺乏、技術落后的遠古,能動用浩大人力,營造如此繁雜的陵墓,墓主人生前應該具有“號令天下”的身份。

    如果把中華文明比作一輪噴薄欲出的紅日,那時歷史的天空云霧初開,霞光四射。隨著敖漢人口增加,農耕文明發(fā)展,社會的禮儀和規(guī)范日漸完善,生產力水平進一步提升,用學界泰斗蘇秉琦先生的話說,“文明的太陽”已經在敖漢冉冉升起。

    那是一個早晨,也許是一個黃昏。是什么時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間制陶作坊里,一件杰作接近完成——一尊高度寫實的雕塑神像。工匠年近不惑,隆起的劍眉下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常年與泥巴打交道,他的雙手骨節(jié)突出,雙臂略一彎曲,肱二頭肌便像兩座小山包一樣隆起。街市上人來人往,店鋪、客棧和各種手工作坊星羅棋布。但在多個同樣的制陶作坊中,他的技藝最為嫻熟,因為他的模特竟然是不久前主持祭祀的巫者。此刻,巫已還原為王,正莊嚴地端坐在鋪著獸皮的木臺上。王的姿勢是工匠確定的,王也樂意接受,因為他們都認為,截取的這個“片刻”最為傳神、最有威儀。

    工匠在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為陶人鑲嵌眼睛。透過稀疏的樹葉,陽光在地面上鋪了一層碎金。微風一吹,碎金晃動,變幻出不同的形狀。本來,工匠可以用兩顆美玉做眼球,但是為了更加逼真地還原巫者的神韻,他用了兩粒陶制的球。眼睛鑲好后,陶人立即被賦予了靈性,如同一尾放歸江河的魚,撲棱棱游向生命的深處。王對工匠的技藝十分信任,他知道,這尊神像燒制后將有等同于他的身份與威望。王并不衰老,但是在缺醫(yī)少藥的遠古,為了氏族部落平穩(wěn)運行,及早預備一個“備胎”并非多慮。他仙逝后,后世王侍神時,這尊陶人將被敬作神,平日則會置身于為它專門建造的房間里,以先知先覺的化身聽取人們商議大事。在先民的觀念里,死者始終與生者同在,王生前為王,死后就成為了神。工匠制作的這尊陶人,鼻孔、嘴、肚臍、耳朵都是通透的,為的是便于逝者的靈魂出入。

    應該是一個秋天。蕭蕭遠樹疏林外,一半秋山帶夕陽。匠人選擇這樣的日子為王制作神像,是因為這是燒制陶人的最佳季節(jié),既沒有盛夏的酷熱,又沒有冬日的寒冷,有利于陶人干燥,而干燥的過程直接關系到燒制效果。王起身整一整帽冠,走到泥塑前瞇起眼睛端詳了一陣兒,面露愉悅。他走出作坊,門外,挺拔的胡楊樹上拴著一匹深褐色的蒙古馬,筋骨適度、健碩精悍。王一翻身躍上馬背,挽住韁繩雙腿一夾,蒙古馬昂起頭一聲嘶鳴,絕塵而去。工匠則對著王遠去的背影長揖而拜,他是因為王認同自己的勞動心懷感激。嗟乎,個體之于歷史似乎渺小,但渺小的個體卻常常在歷史的竹簡上刻下深深的標識。顯赫者被史書記載,卑微者為歲月塵封。工匠洗去手上的殘泥時,絕對沒有想到,五千多年后,他制作的這尊陶人將成為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的重要收獲,被炎黃子孫作為共同的先祖祭拜。

    同時期的陶人非此一尊。不過,只有它幸運地一路從遠古走來昭告世人:中華文明在五千年前已經成型。陶人所具有的社會功能,標志著當時的社會管理規(guī)范而有效;陶人所體現(xiàn)出來的制作水平,又折射了當時生產力的發(fā)展水準。敖漢旗博物館的考古人員為了體味先人制作陶人的情景,曾經費勁巴拉復制了一尊,但其神韻卻遠遠不及出土的陶人,說明我們先人的藝術感受力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田館長告訴我們,連最為挑剔的西方學界也認同了這一點。這之前,他們曾經認為紅山文化沒有進入成熟的文明社會,理由就是還缺少藝術。沒有藝術,談何文明?“中華祖神”無疑是價無可估的藝術瑰寶,它的出土令西方學界一片嘩然,中華五千年文明史確是名副其實了。

    解析人類生存密碼

    我有一個疑問:“中華祖神”為什么會在敖漢出土呢?

    田館長笑而不語,他領我在博物館參觀。館中陳列著敖漢出土的各種文物上千件,其中不乏國寶級文物。依次排開的展柜有如一條蜿蜒的長龍,跟在他身后,我仿佛走進了一條時空隧道。老田在一排展柜前停下,說你且仔細看看這些出土的玉器——

    我知道,華夏文明因玉而始。遠古時期,“巫以玉事神”;進入封建社會,“君子以德比玉”。作為重要文化載體的玉,見證了中華文明五千年的歷史發(fā)展全程,儒家的仁、義、禮、智、信等傳統(tǒng)理念,比附于玉物理化性能的各個特點,又使玉蘊含了深刻的中國傳統(tǒng)哲學思想和人文理念。因此,季羨林先生認為,如果用一種物質代表中華文化,那便是玉。我素來敬玉,卻不知道玉是紅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敖漢出土的各種精美玉器大都在八千年以前,敖漢原是中國玉文化的重要發(fā)源地。

    此刻,這些出土的玉器就無聲地躺在旗博物館鑲著玻璃的展柜里。

    遠古和現(xiàn)實,只隔著一道五毫米的玻璃。你把臉貼近展柜,玻璃會映出你的雙眸。你斂聲屏氣,先民用簡單工具打磨玉器的情景會一一浮現(xiàn)在眼前:他們長發(fā)披肩、腰系獸皮,或蹲或坐,神情專注地執(zhí)于一念。冬雪秋風、春花夏雨,鍥而不舍。一件件玉器制成了,其精美的程度簡直讓你疑為是天人之作。

    五毫米——五千年,歷史真是詭異。細想,長與短、動與靜、真與偽、美與丑、大與小、冷與熱,以至戰(zhàn)爭與和平、摧毀與構建,但凡事物的兩極,其實常常存于一念。一念,剎那之間,二十念才為一瞬,時間的長度實在微不足道。但是無數(shù)個付之于行的一念,成就了五千年的中華文明史。合上,是一座厚重的大山;展開,是一幅感人的長卷。

    展柜中有三條出土于五千多年前的玉豬龍,豬首龍身、雕刻精美。由此我想到龍。

    龍是一種圖騰。最初的龍應該是一個模糊概念,出于對自然界風雨雷電的恐懼與敬畏,遠古的先民認為這一切應該是由一個神秘的龐然大物所主宰的。龍,隆的諧音。先民由自然界的隆隆雷聲引發(fā)聯(lián)想,便以“隆”稱謂這個龐然大物,后來有了文字,即以龍名之。但龍是什么樣子,沒有人知道。遠古的圖騰會對應于自然界客觀存在的動植物,古諺曰:豬乃龍象。豬與原始農業(yè)相伴相生,龍則是農業(yè)文明的產物和象征。玉豬龍出土,說明早在遠古兩者就有了某種淵源。而且,它的形態(tài)與商代甲骨文的龍字完全吻合,證實了玉豬龍是中華龍的本源,敖漢也是龍崇拜的最早發(fā)端地。

    田館長告訴我,興隆洼文化遺址發(fā)掘的人豬合葬墓距今八千年,反映了敖漢先民對豬的圖騰崇拜。同屬于興隆洼文化遺址范疇的興隆溝遺址,還發(fā)現(xiàn)了由野豬的頭骨和用石塊與陶片擺放出來的S形軀體,距今也有八千年歷史,被專家認為是最早龍的雛形。龍的起源與崇龍習俗的形成,在敖漢旗境內有相互銜接的考古實證資料。

    言及于此,老田雙眸發(fā)亮,笑道:剛才你問我為什么“中華祖神”會出土于敖漢?現(xiàn)在我可以回答你了,敖漢是蒙古語,翻譯成漢語就是老大,它有各個不同時期的文化遺址四千多處,既是中國玉文化的發(fā)源地,又是龍文化最初的搖籃。而且在八千多年前,敖漢先民就已經開始了粟的培育與種植,開啟了農耕文明的序幕。前推一萬年,人類的繁衍生息沒有斷層、沒有缺環(huán),在同時期的文化遺址中極為罕見。“中華祖神”出土在這樣厚重的土地上,不是順理成章嗎?

    要離開了,老田恭恭敬敬走到“中華祖神”面前,雙手合十,深情祭拜。我心頭一動,也依他的樣子,默然肅立——

    紅絲絨底座,長方形玻璃罩,高55厘米、紅陶燒制而成的“中華祖神”就端坐其中。它已經這樣端坐了5300多年,一次次日出日落,一年年季節(jié)交替,歷史湮沒了多少鮮活的故事,歲月填平了多少記憶的鴻溝?旌旗變幻,在時光的嘆息中,一頂頂皇冠落地;壯士悲歌,在先人的奮斗中,社會一步步前行。因為有了文明之光的燭照與引領,中華民族得以破繭成蝶、浴火重生。作為中華五千年文明的歷史見證,它又以殘破黏合之身,讓今天細細撫摸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去解析人類繁衍生存的密碼。

    面向神秘的“中華祖神”,我深鞠一躬,在心中默默祈禱:愿天佑中華,生生不息,萬世永續(xù)!

    (作者系中國紀實文學研究會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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