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有價值的IP與IP改編
今年似乎是中國影視劇IP改編的大年,影視屏幕上,有《夏有喬木,雅望天堂》《幻城》《誅仙青云志》《老九門》《爵跡》《麻雀》《如果蝸牛有愛情》《何所冬暖何所夏涼》《深夜食堂》《夏至未至》《微微一笑很傾城》《三少爺?shù)膭Α贰侗I墓筆記》《他來了,請閉眼》《七月與安生》……多檔電影電視劇扎堆上檔,自2014年中國影視劇制作進入IP改編片制作的大年之后,網絡文學資源遠超傳統(tǒng)文學資源,前所未有地占據IP影視改編的首選敘事位置。
所謂“IP”,即互聯(lián)網IP(IntellectualProperty),意為知識產權,主要由著作權、專利權、商標權等三個部分組成,一般是由投資者通過購買互聯(lián)網文化產品版權,并用于開發(fā)電影、電視劇、游戲、版權商品等一系列基于IP衍生的產品。首部以互聯(lián)網IP為藍本改編的國產電影可以追溯到2009年的賀歲檔影片《戀愛前規(guī)則》。隨著更多的互聯(lián)網文學作品被改編成影視劇,IP改編片的概念逐漸深入人心。簡言之,IP指的就是能被改編的知識產權內容,在網絡文學與新媒介還沒有流行成我們生活方式的重要內容時,影視改編最熱門的“IP”是流行小說與經典文學作品。
事實上,歷史地看,自銀幕制作誕生至今,文學的銀幕改編始終存在,可以說,改編片的歷史與世界電影史一樣長。美國學者林達·賽格就曾經統(tǒng)計過一系列驚人數(shù)字:許多偉大的電影都來自書籍、戲劇與真實生活的故事。85%的奧斯卡最佳影片是改編片;45%的電視電影是改編片;70%的艾美獎電視片也是改編片。另外,據IMDB網的不完全統(tǒng)計,電影問世的100多年里,全世界總共制作了大約30萬部劇情片,這其中改編片的比例占到一半以上。在任何一年里,最受注意的電影都是改編的。這個論點在國內的語境中也完全成立。就作品知名度而言,我們似乎無法想象離開影視改編的莫言、王朔、蘇童與張愛玲,也無法想象離開影視改編的金庸與瓊瑤。就作品傳播價值而言,改編片之于中國文學作品的意義,一如世界范圍內的讀者對于莎士比亞與托爾斯泰的認知度一樣重要。在國內,早期電影既有對魯迅、巴金、茅盾、柔石等著名作家文學作品的改編實踐,也出現(xiàn)了對古典文學作品的改編熱潮。據統(tǒng)計,僅1926-1927年兩年間,根據四大古典名著改編的影片就有約20部;20世紀90年代以來,一方面對四大古典名著的改編熱潮居高不退,另一方面,對暢銷文學作品的改編也成為一種趨勢,知名作家如莫言、王朔、池莉等,因為作品的流行而頻頻觸電,再看歷年來獲得百花獎的影片,往往是由文學作品改編而成。可見,文學藝術作品的銀幕熒屏改編早已不是稀罕之事。
隨著電影工業(yè)、網絡新媒體技術的全球興起,更多作家作品乃至更多文學形式如網絡小說、網絡動漫、網絡音樂、網絡游戲進入了改編片的行列。我們不得不用“IP”來指稱這種擴容了更多文學敘事資源與敘事形式的文學藝術作品,并從文化傳播的角度,對將它們改編而成的這些影視作品所帶來的波及原作品的社會影響力,寄予高度關注。
一方面,我們需要承認,IP改編片作為文化產品的空前興起,既是文學、網絡新媒體技術與電影電視聯(lián)手互助、彼此成全的一個自覺市場反饋,更是當下文化產業(yè)發(fā)展這個歷史潮流下的必然趨勢。事實上,IP改編片正是文學產品產業(yè)化的一種敘述策略,它不僅豐富了市場,建立了受眾聯(lián)盟,更傳播了影響,也帶來了經濟效益。正如老話所言,講述故事的年代遠遠比故事所講述的年代更為重要,無論我們喜歡與否,“互聯(lián)網+”的時代背景是我們講述IP故事最準確的年代描述。
另一方面,我們也需要認識到,IP改編片的敘事源頭雖則豐富,從文學藝術作品如何服務社會的功能來看,并不見得所有豐富的敘事資源都有被改編成影視作品、手游作品的必要。真正有長遠社會價值與流傳意義的IP改編片仍然植根于那些具有豐富文化質素、切實生活內容、完善的劇情邏輯以及經典敘事藝術的原著作品。與此同時,改編片必然是對IP的二度創(chuàng)作,然而,其本質確實是一個需要用聲音、畫面去構思和呈現(xiàn)的藝術,因此,改編片事實上要忠實的倒不是IP,而是在與 IP 共享一種敘事資源與知識源的同時,忠實于一種電影藝術媒介的特征。改編者應該把IP看作擁有共同敘事資源的一個全新出發(fā)點,當IP被改編制作成影視劇后,必然會變成迥異于原作的新的藝術品。
我以為,有價值的IP挖掘,一定首先要考慮其故事內容是否成立,故事講述的內容是否能夠引領觀眾在經歷一段情緒、精神的歷程之后,通過旅程揭發(fā)出有關人類經歷的尖銳真理。如果人物能有“道德”選擇,這種選擇并不一定非要指向具有明確對錯的道德選項,但至少得有。如麥基在《故事》中所概述的,“故事的主控思想可以被概括成一句簡單的話,它描述了從最初狀態(tài)直到最終狀態(tài)的途中,生命個體是如何經歷改變,以及為何經歷改變。這是故事最淳樸的意義形式。”此外,有價值的IP當然能夠體現(xiàn)出與故事人物生活年代相符的人文精神。伴隨IP改編片的大熱,電影觀眾與文學讀者、動漫愛好者、游戲玩家之間的界限變得越來越小。既定粉絲群對IP改編具有頗為重要的影響力,卻也需要顧及普通觀眾的觀影看片需求,在粉絲群與普通觀眾間做出平衡,尤其也要兼顧粉絲群外普通觀眾的價值觀念,這也是衡量IP故事內容優(yōu)劣與否,決定其是否被改編的一個重要依據。
記得美國著名編劇威廉·拉賓說過,購買與改編只是IP塑造的第一步。在互聯(lián)網IP改編成影視劇的過程中,一定要處理好IP轉換的問題,這里既包括IP的故事本身需具有可能被轉換的內容與形式要素,也包括既定的IP粉絲群如何與普通觀眾群乃至不同代際的觀眾群交融進而完成的“受眾轉化”。即便再優(yōu)質的IP也必須要經過“優(yōu)質故事”的挖掘與“最廣泛受眾”的引導這兩個轉化,對應這兩個轉化階段,影視劇腳本策劃與影視劇評論人的引導功能不可或缺。中國四大文學名著早已經過多次影視劇的改編,作為中國故事最優(yōu)質的IP,要想成為有價值的IP改編片,也一樣要經歷這樣兩個轉化過程。
如何挖掘優(yōu)質的IP內容,如何塑造有價值的IP改編片,是需要制片人、策劃人、評論人共同努力的工作。首先,我們要鼓勵作家戒驕戒躁,寫出完整的故事內容,而非簡單以故事創(chuàng)意的版權交易取代故事內容的創(chuàng)作完成;其次,需要達成共識的是,網絡文學的IP改編并沒有實質改變網絡文學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絕不能從網絡文學IP改編片的暫時流行中便得出優(yōu)質的IP來自互聯(lián)網文學的結論;第三,雖然從固定粉絲群所青睞的網絡文學作品中挖掘優(yōu)質IP,其風險要比全新創(chuàng)作劇本低很多,電影開發(fā)周期也相對短一些,卻也離不開評論人、劇作家對IP塑造的價值引導、受眾群體整合等工作。或許,我們也可以將IP改編片看成是改編者對IP的一種評論和闡釋,如此,有價值的改編片也是對優(yōu)質IP的一種創(chuàng)造性推介和批評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