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我素,我家筆墨——記賈平西先生
知己無多(國畫)
春雨(國畫)
守信君子(國畫)
富貴人家(國畫)
賈平西先生是我熟悉的當(dāng)代書畫名家,準確地講屬于當(dāng)下中國花鳥畫第一方陣前列。2014年5月27日,一個值得記住的日子。正值天氣晴朗、京城花開似錦之際,我拜訪了這位忘年老友。
賈先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物,每次見面都有許多值得記住的花絮。他年近八旬,依然是頑童般的單純幼稚天真爛漫。在我認識的老藝術(shù)家中,他無疑是最堪敬重的一位。不了解他的人,只知道他的畫好,好在與眾不同。只是欣賞他的畫品,其實他的人品也是同樣的超凡脫俗而出類拔萃。當(dāng)然,用東北方言來講,他的確算是很“個”的人。一個格外真誠又特別天真甚至不失“頑皮”本性的山東籍東北漢子。他的幽默風(fēng)趣不是冷冰冰的故意用來逗人發(fā)笑,而是火辣辣的無意間襲人灼人迷人。如同嚴冬季節(jié)里的一盆炭火,他的身邊總是不乏崇拜者或稱之為“粉絲”的人們。他的確是一盆燃燒著的炭火,只要你接近,總能感到那種奇妙的熱情與溫暖。相識十多年了,每次見面老爺子總還像當(dāng)初給你的印象一樣卓然精彩。瞧吧,他遠遠地站立在那里,如同一尊搶眼的雕塑:披肩的長發(fā),戴著那頂標志性的黑色棒球帽,活脫脫一尊羅丹手下的東方塑像。衣帽鞋襪依舊是黑紅藍綠相間的搭配,連黑色西服的里面,也是斑馬線一樣的色彩斑斕。他迎面走來,身體搖晃著顯得有些臃腫,雙腿明顯不如前些年矯健靈活。這次印象較深的還有夏著冬裝。大夏天的,別人熱得汗流浹背,他老人家卻依然是一副嚴冬的裝束,厚厚的西服內(nèi)套著毛衣毛褲線衣線褲,而且見了空調(diào)電扇還躲。仿佛四時變幻的季節(jié)對他早已失去了意義,不禁想到魯迅先生的名詩:“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管他春夏與秋冬。”
“你咋不走前門從后門進來了?”他見面第一句話就問。栗子色的面容和那明亮的眼神倒是還同往常一樣精神。
一句話把大家都逗樂了。原來,為了我的到來,老人家硬是同夫人陳茜一道艱難走出小區(qū)大門迎候,我卻因為道路不熟繞到后門進來了。
賈先生的確是一個活出天真的自在人,身上總透著股仙風(fēng)道骨。這就如同他的獨特畫風(fēng),無論描寫對象是什么,總是要透出天真脫俗的格調(diào)。過去已經(jīng)多次寫過關(guān)于他的藝術(shù)分析及其個性印象,然而每次見面還是感到新鮮,感到有些想要記錄和發(fā)表點什么的沖動,感到自己的激情與智慧甚或童心頃刻之間也被帶動激活起來。
和賈先生的每次見面幾乎都是由開懷大笑開始,彼此很快就忘記了年齡,隨即便是預(yù)備好了似的一連幾個小時的妙語連珠。當(dāng)然又像是說相聲一樣,逗哏總是賈先生的長項。無論說文談藝還是褒貶世相,無論高聲細語還是嬉笑怒罵,交談自始至終充滿著激情與歡樂,只可惜不能把那些精彩都一一記錄下來。
賈先生的新家不大,陳設(shè)也很簡單,但是一進門就有一股濃濃的香氣撲面而來。畫室兼客廳命名為“東西屋”,并由賈先生親自手書刻匾懸掛在門楣之上,我猜是取夫人陳茜名字中暗含的“東西”二字,這顯然是賈先生的幽默與深情創(chuàng)意。香草與花卉散發(fā)的誘人芳香,一定是夫人陳茜的功勞。畫室不大,畫案不小;茶幾不大,茶碗不小。可見賈先生仍然保持著一個職業(yè)畫師的勞作狀態(tài)與山東農(nóng)民大碗喝茶的習(xí)慣。眼前的一切,無不透出主人審美取向與天真務(wù)實,也同他藝術(shù)的追求相通:總是于大氣磅礡中透出簡明規(guī)整,于簡明扼要中體現(xiàn)深刻豐滿。這也如同坊間對他的爭議與微詞,反倒增加了他的與眾不同的辨識度。
是的,賈平西先生,無論是繪畫還是做人,只是體現(xiàn)一個“個”字,而且是真真正正的“個”,本本色色的“個”。說白了,這個性,也就是他的生命的標識。他就是他,絕不可能與任何人雷同。這就如同他的畫作,同樣也是“個”得出奇。而他的這個“個”,又是徹頭徹尾從里到外的本質(zhì)呈現(xiàn)。而且他對自己的“個”,從來都不掩飾,特別是在朋友面前。這就更加增添了他的真誠與真實的魅力。
“忽書記”,他在電話里或是當(dāng)面永遠都是這樣地稱呼我。起初我很不習(xí)慣,但無論怎么糾正,他也不愿改口,反倒令我習(xí)以為常,覺得成了一個親切的稱謂。“你寫陳茜那篇文章,我是反復(fù)讀了一遍……對,是反復(fù)讀了一遍……”這是見面之前他在電話里講的。我當(dāng)時聽得一愣,隨后又會意地笑出聲來。
“‘反復(fù)讀了一遍!’嗯,是這樣的,你是把每一段都反復(fù)讀了,這樣的讀完了一遍?”
賈先生說:“是呀,我看得很慢,每一段都是反復(fù)地看嘛,仔細體會話里的意思,直到真正看明白了其中的含義。看得出你是用了心思的,每句話都有實實在在的內(nèi)涵……”我為他的真情感動,看得出賈先生還完全沉浸在對陳茜的愛里,沒有什么更比此感人的了。我想到了齊白石先生晚年特意為年輕的夫人舉行儀式當(dāng)眾宣布為其“扶正”的故事。
這就是賈平西,他對待生活和感情就像對待繪畫與藝術(shù)一樣,既認真又專注,從不大而化之、不以假充真,更不夸張放大、偽言惑眾。他也許有這樣那樣的缺點或毛病,但終究是一個腳踏實地,用心用腦的老實人,從來也不敷衍塞責(zé)、弄虛作假,更不會投機取巧、欺世盜名。連同他講的笑話,哪怕講過一百遍了,每次再講起來,也還是原原本本的一字不變。當(dāng)然也有例外的時候,比如他時常會講且很欣賞唐人詩句“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典故。起先他講是李白的詩,這次他特意說明:“不是李白而是羅隱的詩,陳茜幫我查了資料,人家說‘今朝有酒今朝醉’,而不說今朝有酒明朝醉,為什么呢?昨天已經(jīng)過去,明天還沒到來,只有今天此時此刻才實實在在是屬于你的,因此要牢牢抓住當(dāng)下。”每次見面,他都幾乎要講這個意思,與其說是在表明生活的態(tài)度,倒不如說是抒發(fā)他的心里獨白。
我的理解,先生的“當(dāng)下觀”,其實同毛澤東的“只爭朝夕論”相同,沒有絲毫的消極,而是充滿了積極進取的精神。比如每次見面,先生都有大量新作面世,而且全是大幅精品力作,完全是一個壯勞力的做派,絲毫也沒有年邁力衰的意思。他說,只要有展出任務(wù),他就會拼命趕畫。而且每一批畫作的面貌都會有所不同,都透出新的追求和努力的突破,總給人一種“抓緊來做”的緊迫感。這就是活在當(dāng)下的賈平西,就是那個被議論不休的當(dāng)代為數(shù)不多的真正的繪畫大師。我行吾素,我家筆墨;我行吾路,我畫我心;我思吾好,我言吾得。這就是賈平西的人生哲學(xué)與美學(xué)主張。
我驚異于先生的超人記憶,他的記憶依賴于他的深入的感悟與思考。是因為反復(fù)地過了腦子,這才會牢牢銘記。比如賈先生談到自己繪畫的心得和原則,便隨口背誦了自己三十多年前寫的一首詩訣,曰:“要想畫好手眼勤,顏色寧過不要貧,淡彩虛飄風(fēng)前絮,重墨實惠才壓人,自然為師不可違,半花一葉勝金銀,剝皮抽筋連剔肉,空剩骨架也精神。”背完之后,他還特意說明,這首詩形成于吉林鴨綠江畔,后來在《哈爾濱日報》發(fā)表時,編輯擅自把“空剩骨架也精神”改為“空剩骨架更精神”,結(jié)果鬧了笑話。說著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完之后,他又嚴肅地說,看來中國的漢字可是不敢輕易改動的,改一個字,意思可就差遠了。
我感到他的這首總結(jié)自己繪畫經(jīng)驗的詩實在太好,便請求他老人家寫下來作為我學(xué)習(xí)的箴言。賈先生欣然鋪紙?zhí)峁P用他那獨一無二的“賈氏書體”一口氣寫了下來,一幅異乎尋常的墨寶就這樣誕生了。我十分感動,隨即回贈一幅字曰:“正是京華花開艷,祥云小區(qū)拜師傳,黃鐘大呂一曲道,勝似天靈開額前,平西尊公一席言,句句皆是藝真禪,先論顏色后筆墨,更有思辨寓其間,聽罷沉默細考量,真乃金鐘鳴耳旁,吾以誠心拜大師,此訣正是開篇鏹。”書完擱筆,頓覺渾身朗然,如沐春風(fēng),如駕祥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