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國的紅舞鞋——舞蹈藝術(shù)家陳愛蓮的舞劇人生
陳愛蓮
舞臺上的陳愛蓮
民族舞劇《白毛女》中陳愛蓮飾白毛女劇照
“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雪花那個飄飄,年來到……”當熟悉的旋律響起,今年已77歲高齡還依然每天堅持練功、依然活躍在舞臺上的舞蹈表演藝術(shù)家陳愛蓮用舞蹈語言詮釋著舞劇《白毛女》中的經(jīng)典片段。在陳愛蓮60余年的舞蹈藝術(shù)生涯中,排練、演出已成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不管是讓她“一戰(zhàn)成名”的《魚美人》,還是改編的《白毛女》,抑或家喻戶曉的《紅樓夢》,大大小小的角色都是她舞臺精靈的化身。
如今她是世界舞壇的一個不老神話,被世人譽為“東方舞蹈女神”;她的舞蹈宛如春江的皓月,清澈透明;又如天邊的云霓,艷麗飛揚。這雙“共和國的紅舞鞋”她一穿就是65年,這65個春秋艱苦卓絕的磨礪,使她從一個孤兒成長為一代舞蹈名家,她把對祖國的無限深情和對東方藝術(shù)的堅定信念傾注到每一個舞蹈之中。至今,她依然活躍在舞臺上,用生命詮釋著中國古典舞蹈的靈魂!她始終認為,舞蹈是自己的畢生追求,盡心盡力創(chuàng)作出反映時代、反映人民并受人們喜愛的作品是她畢生的任務(wù)。
一
我從事舞蹈這項職業(yè),是跟新中國的舞蹈事業(yè)分不開的。有人說,從陳愛蓮的舞臺經(jīng)歷可以看到新中國舞蹈事業(yè)發(fā)展的歷程。當初走上舞蹈之路,也算是一種人生經(jīng)歷的偶然。
我本來出生在一個生活富足且溫馨的家庭中,就在10歲那年,厄運突然降臨,我的父母先后病故,讓我一下子成了孤兒,不僅失去了生活的保障,也失去了心理保障,這對于幼小的我是個巨大的打擊。然而,那時候,新中國剛剛成立,是街道居委會號召大家捐款并幫助我料理了父母的后事,也是在他們的幫助下,我被送到了上海一心孤兒院。
在孤兒院,雖然吃得飽穿得暖,但我并不快樂,我盼望著有一天能離開那里,能獨立生活。命運的改變就發(fā)生在中央戲劇學院附屬舞蹈團來到孤兒院的那天。孤兒院的老師就推薦我去報名參加,我本身也很喜歡戲劇、喜歡表演,面試的時候很認真,于是一下子就被來的老師選中了。當我坐在北去的列車上,忽然感到一陣輕松,我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在中央戲劇學院附屬舞蹈團學員班,我真正開始接觸、學習舞蹈。記得那時候每天早晨,都會準時和同學們一起到院子里練功,起霸、趟馬、上下腰、跑圓場等等,因為當時教我們古典舞的老師白云生、侯永奎、馬祥麟等都是戲曲界的名家,所以我們練的功很多是戲曲中的功夫。我特別認真,成了班里的優(yōu)等生。那時因為掛名是中央戲劇學院,我又很喜歡戲劇、想學表演,就一度認為學員班課程結(jié)束后是直接去中央戲劇學院的,可當學習了一年的舞蹈后,我們依然沒有去。于是有一天,我就忍不住問老師什么時候能去中央戲劇學院學習?老師就耐心地跟我說,中央戲劇學院是大學,而我們只有十二三歲還處在初中階段。在學員班的兩年里,我堅持每天5點半起床練功,我認為即使有很好的先天條件,后天的勤奮和努力卻更為重要。除了練功,業(yè)余時間我最大的愛好就是看老師和演員們排戲,《白毛女》、《小二黑結(jié)婚》、《千里送京娘》、《游園驚夢》等都成為那時候深刻的記憶。
1954年,我考入了當時新成立的北京舞蹈學校。那時候,很多人對什么是舞蹈并不清楚,我也甚至認為,舞蹈都是業(yè)余玩兒的,并不算一門專業(yè),我喜歡的是戲劇,想學習表演的,這讓我對未來感到迷茫。直到有一天,一次偶然的機會改變了我對舞蹈的看法和想法。那是一次看似平常的活動,領(lǐng)導讓我們看了前蘇聯(lián)芭蕾舞大師的一部片子,里面有烏蘭諾娃演的《淚泉》,當時烏蘭諾娃的形象一下子就吸引了我,還曾立下誓言,要成為“中國的烏蘭諾娃”。
二
北京舞蹈學校,是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所舞蹈專業(yè)學校,而我的舞蹈藝術(shù)生涯也正是從這里開始。
1959年,新中國成立10周年,同時我在北京舞蹈學校也面臨著畢業(yè),學校每年的畢業(yè)班總要排一部作品,舞劇《魚美人》就這樣出世了。《魚美人》是西方芭蕾民族化的第一部舞劇,正是這部劇的演出讓我一下子受到了外界更多的關(guān)注,也讓我對在舞蹈學校5年的學習生涯進行了一次總結(jié)。
后來,調(diào)入中國歌劇舞劇院,是真正讓我的舞蹈藝術(shù)之花得以綻放的時刻。令我記憶深刻的是《紅旗》的革命舞劇。當時是中國歌劇舞劇院從朝鮮引進的,這部劇講的是在戰(zhàn)爭年代有一個叫福順的小姑娘,因為她的父親表面上替敵人做事,村里的孩子都不理她,她十分孤獨、悲傷,也十分恨自己的父親。其實她的父親是一名地下工作者,后來為了引誘敵人進入游擊隊的包圍圈而壯烈犧牲,當年幼的福順知道真相后,悲喜交加,于是扛起父親留下的紅旗,投身到革命中去的故事。扮演福順的演員被分為了A組和B組,而我被分到了B組,其實就是“候補”演員,雖然當時我心里有些想不通,但還是用心去做了大量的準備。然而突然有一天,劇院領(lǐng)導通知我,說演福順的A組演員身體出現(xiàn)了點意外,讓我上臺去演福順,那一刻我真是高興極了。于是,我就順利地上臺演上了福順,演出轟動,我也收獲了鮮花和掌聲。演出結(jié)束后我就一直在思考,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所以任何時候做任何事都不能輕言放棄。
在中國歌劇舞劇院的日子是快樂的,也是能激勵自己更加勤奮、激發(fā)自我創(chuàng)造的日子,民族舞劇《白毛女》和《敵后交通員》就是具有自我創(chuàng)造的作品。
歌劇《白毛女》和芭蕾舞劇《白毛女》都是家喻戶曉的經(jīng)典作品了。1965年以后文化大革命期間,劇院也不再進行演出,我除了每天的練功必修課之外,就想找些事兒做。有一天閑來無事翻看畫冊,不經(jīng)意間看到了一張舞劇《白毛女》的劇照,照片上喜兒優(yōu)雅靈動的舞姿吸引了我,這張劇照是之前從法國演出回來在上海觀看上海芭蕾舞團的《白毛女》時留下的。《白毛女》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詳了,從最初的歌劇,改編成過電影、京劇、芭蕾舞劇,但唯獨沒有中國民族舞劇,我就突發(fā)奇想看能不能把它改編成民族舞劇。芭蕾舞劇《白毛女》中表現(xiàn)喜兒的喜、怒、哀、樂全在一雙“立足尖”的腳上,它的經(jīng)典已深入人心,但在劇院我是跳中國古典民族舞的,如果改編成不立足尖的民族舞劇會成為什么樣?這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于是,我就開始著手去準備。當時也沒什么編排的經(jīng)驗,演員的選擇、音樂的處理、編導的編排這是擺在我面前的難題,就在一籌莫展之際,恰好上海芭蕾舞團來北京,我就找到了他們,跟他們交流了想法,于是我們一起編演了民族舞劇《白毛女》,最后確定由我出演后半段的白毛女,群眾演員也是從當時離歌劇舞劇院不遠的中國戲校找來的,緊鑼密鼓地排練了一個月就登臺演出了。
我們編排的《白毛女》在動作元素上主要是以中國古典舞民間舞為素材,采用寫實與浪漫相結(jié)合的方法將劇情貫穿下來,在塑造人物上借用古典芭蕾舞的語匯,吸收了中國民間舞蹈、傳統(tǒng)戲曲的方法將其充實、豐富,于是民族舞劇《白毛女》就這么誕生了!而且受到了新中國廣大人民群眾的歡迎。
《敵后交通員》就是我學習編導后編排的第一個小舞劇了。它取材于當時一部流行的電影《雞毛信》,故事講述的是一個村姑——敵后交通員,送雞毛信給八路軍,為了安全起見,她女扮男裝,變成一個放羊娃,順利送信的故事。除了編導,我還演這個敵后交通員,因為是女扮男裝嘛,有很多如“旋子”、“側(cè)空翻”等男孩子做的高難度動作,我都需要去做。這對于我是有一定難度的,然而,我那一股不服輸?shù)膭蓬^告訴我,我必須克服它,于是,我就去舞校找來老師教,自己下功夫練,再加上自己本身也有戲曲的功底,很快便克服了。
三
兩年前,我有幸被邀請參加了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的文藝工作座談會,習總書記在座談會上提到,文藝要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現(xiàn)在文藝界將這個作為衡量藝術(shù)家和文藝作品的一個標準。藝術(shù)家對生活有多深的感悟都會反映到作品中來,藝術(shù)家對所從事的事業(yè)有多深的使命感也能從他的作品中體現(xiàn)出來。
其實,說到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我深有體會。早在北京舞蹈學院當學生的時候,每年都要“三夏三秋”,就是說每年的夏天和秋天,和同學們一起去北京郊區(qū)的農(nóng)村至少干半個月農(nóng)活,白天種地或收割,晚上就睡在農(nóng)村學校的教室里。那時,農(nóng)村的生活條件比較艱苦,稻草就是我們的床和被褥,蒼蠅、蚊子、跳蚤、老鼠總趁我們睡覺的時候來搗亂,很影響休息。對此,年輕的我們并沒有怨聲載道,甚至互相開玩笑說:“大家也算有了頭頂飛機(蒼蠅、蚊子),身趟地雷(跳蚤、老鼠)的經(jīng)歷。”那時候,專業(yè)好還不算什么,能和農(nóng)民一起在田地里勞動才夠先進。
參加工作以后,那時要下鄉(xiāng)演出,而上小學和幼兒園的女兒沒人照看,只能就帶著她們一起去。去的時候,演員都是擠在一個簡陋的大轎車里,一走就是一天。在臨行前我會備上一小袋干糧,燒餅和咸菜之類的。一進村,我就開始化裝,準備演出。一忙起來就根本顧不上孩子,只能把她倆扔在表演場地旁邊,任她們在地上爬來爬去,等演出完,再把她們拎回車上。那時候條件是很艱苦,但內(nèi)心卻很充實,因為這種體驗不僅讓我體會到生活中的那股最原始的生命力,而且它帶給我舞蹈藝術(shù)中源源不斷的動力,讓我明白藝術(shù)來源于誰、為誰服務(wù)。
改革開放以后,我跟隨文化部組織的中國藝術(shù)團去美國訪問演出。當時舞蹈方面演出的是《紅綢舞》、《草原女民兵》和《春江花月夜》,受到了美國人民的熱烈歡迎,那一刻我深切感受到,自己的命運時刻跟國家相連。之后,我又跟著劇團隨中央慰問團到西藏去演出。西藏的高原氣候是有點讓人吃不消的,但為了演出的成功,我們就頂著高原反應(yīng)堅持到演出結(jié)束,但有時我們都會忘記了是在西藏,因為能讓我感受到的除了高原氣候,還有對祖國的大好河山由衷的贊嘆和對人民的依戀。曾在云南老山前線,我們?yōu)檐娙藗冄莩觯宰∫哺娙藗円黄穑屛疑钋懈惺艿搅怂麄兊钠D苦卓絕的心路歷程,但他們?yōu)榱俗鎳捕ā榱巳藗儼矊帲惺苤陋殹⒙邮苤拍袆又喔嗟氖菤J佩。
這些體驗和感動都慢慢感染著我、激勵著我,讓我在后來的創(chuàng)作和辦學中有所創(chuàng)造、有所堅持,讓我懷著一顆感恩的心,用實際行動去回報祖國、回報黨和人民。
四
我總是說,我是受到黨和國家的培養(yǎng)才走到今天的,也一直想用自己的能力為黨和國家作一些貢獻,把自己豐富的舞臺經(jīng)驗和多年對舞蹈藝術(shù)理論的實踐以及對舞蹈教育的感悟,傳承發(fā)展下去。于是,在1995年,經(jīng)北京市教委正式批準,北京愛蓮舞蹈學校成立了。
在舞蹈學校成立一周年的慶典上,我?guī)ьI(lǐng)著幾十個學生表演了舞劇《春江花月夜》、《黃河頌》和《草原女民兵》。說到《草原女民兵》,還有一段小插曲。改革開放后,中國歌劇舞劇院就排演了這出舞劇,除群眾演員外,主要演員有兩個:一個是隊長、一個是小戰(zhàn)士,當時作為劇團的主要演員,我是非常想演其中一個的,卻沒演成,但在宣傳畫報上用的是我的照片。沒想到的是,18年后,我能再次跟這出弘揚主旋律、具有時代特色的舞劇結(jié)緣,并帶領(lǐng)著我的學生們來演出,盡管只有十幾分鐘的時間,但足以讓我難以忘懷!隨著周年慶典演出的成功,舞蹈學校也擴大了一定的影響力,開始有更多的孩子來到舞校學習。
一直以來,我都有一個心愿,就是想資助并培養(yǎng)一批貧困學生,讓他們能夠有機會接觸舞蹈、學習舞蹈。我這個愿望也久久不能實現(xiàn),因為隨著學校規(guī)模的擴大、學生的增多,也沒有多余的經(jīng)濟能力來實現(xiàn)了。但是,遇到好“苗子”了,我總是不想放過。就在2014年,隨中國文聯(lián)到貴州深入生活,也許這就是機緣吧,文聯(lián)的主題是“文藝支教”,但我想,如果我把有天分的孩子帶到北京來培養(yǎng),不也是一種“支教”方式嘛。于是,我就挑選了10個孩子,跟著我們一起回到了北京,開始了一段“新的”舞蹈征程。今年我們學校又接收了青海玉樹地震災(zāi)區(qū)的12名孤兒,我將盡力讓他們在學校快樂的成長,成為國家有用的人才。
從藝60余年,我是祖國培養(yǎng)起來的舞蹈家,我一直懷著一顆感恩的心盡自己最大的力來回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