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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苦寒日子與田園牧歌——讀存文學(xué)的小說《獨龍江的麥子》
    來源:文藝報 | 李美皆  2016年07月06日13:18

    存文學(xué)(哈尼族)的《獨龍江的麥子》(《民族文學(xué)》2015年第2期)是一篇反映獨龍族人民生活狀況與民風(fēng)民俗的佳作。

    獨龍江邊放牧山羊的阿布秀本身也像一只活潑的小母羊,她和她身處的山野一樣自然、美麗,但美并不能改變殘酷的生存現(xiàn)實。阿布秀放牧的山羊是爹在世時辛苦買下的,爹是3年前進山時被毒蛇咬死的。爹死后,阿布秀把上學(xué)的機會讓給弟弟,扛起爹留下的打熊木棒開始放羊。弟弟阿龍不幸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被大風(fēng)刮進獨龍江,被狂野的江水卷走了。阿布秀和媽媽只能吃小南瓜和豆角煮在一起的瓜豆粥,吃不上米飯。

    這一天,從省里來了一對夫妻作家:高明和錢麗莎。阿布秀的媽媽不知道作家是干什么的,但是作家?guī)砹嗣祝艹陨厦罪垼匀皇歉吲d的事。作家還要吃獨龍江的土雞,因為“城里的雞鴨都是用激素催出來的,人吃了,一個個就變得像豬一樣發(fā)胖”。阿媽把家里的一只土雞殺了,要50塊,多了少了都不行,因為,“政府說了,獨龍江的矮腳土雞是世界上最香甜的了,一只要我們收50塊錢”。很快,七八個快60歲的獨龍族男女腋下都夾著一只雞來了,大家看見阿布秀家的米飯都兩眼放光。大家一起動手,把10只雞宰了,米又煮上一大鍋。阿布秀的舅舅說:“自己養(yǎng)的雞,還讓你們做客人的出錢來招待,真是沒臉面的事,只是我們這兒的人太窮了。”

    民心是如此淳厚,奈何物質(zhì)的窘迫!作家又出錢,從小賣鋪買下一箱包谷酒,12元一瓶,一箱才262元錢,卻是小賣鋪有史以來最大的一筆生意。老實的獨龍江人把作家當(dāng)大官看,“能住在省城昆明那個大寨子里的人,能不是大官?不是做官的,怎么也能過上吃雞喝酒的日子?”

    阿布秀的爺爺堅信,“吃白米的人要比吃包谷的人聰明,吃麥子和青稞的人又比吃包谷和大米的人還要聰明”,所以,“他一輩子的愿望,就是能在獨龍江的土地上種出麥子來”。他生前像愚公移山一樣不懈地在獨龍江山坡上種麥子,結(jié)果不是被野豬、猴子偷吃了,就是遭到山老鼠和飛鳥的偷襲,每年都只能得到半袋麥種。作家說:“這哪里是麥子的故事,簡直就是獨龍江版的《老人與海》。”一代一代獨龍江人,就在為吃上麥子而奮斗,麥子,就是他們的“中國夢”。

    喝完酒,村民們熱情地為客人唱起歌,唱的竟然是外面的世界早已遺忘的、“文革”期間流行的革命樣板戲《智取威虎山》。一個連漢語都講不利索的獨龍山寨,居然有這么多能唱京劇的人,可見,當(dāng)年樣板戲真是普及。原來,“文革”期間,獨龍江成立過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阿布秀的舅舅就當(dāng)過宣傳隊隊長,他帶著一群青年男女,翻山越嶺,走了幾天的路到縣城,學(xué)習(xí)了三個多月的樣板戲,回到獨龍江后,就到各山寨巡回演出。這就是他們最新的文藝節(jié)目。

    向?qū)дf:“我們獨龍江有三件大事,一件是1958年大躍進,一件是文化大革命,再一件就是一個省里的大官進我們獨龍江來。”向?qū)дf:“獨龍江從來都是不通公路的。十幾年前,從鄉(xiāng)政府到縣城得走5天的山路,老人說,清朝的時候,有一個大官騎著馬到過我們獨龍江,百年后的1997年,省里又來了一位大官……” 獨龍江夾在兩座大山之間,一年有大半都是被大雪封住的,即便不封時,進獨龍江的路也是掛在半坡上的,“省里的大官”是走5天山路來的,看到百姓苦寒的日子落了淚,他為獨龍江辦了件好事:修了一條從縣城到鄉(xiāng)政府的96公里的路。但公路通了之后,再有官來,就是“一早從城里出發(fā),下午兩點到鄉(xiāng)里,吃一頓獨龍牛,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他們留下的話就是說獨龍牛的味道是天下最好的”。這里的百姓一切聽政府的,女作家給開小賣鋪的紋面女拍照,報酬100元,紋面女卻拒絕:“你給那么多,我們不能要的,一人給50塊就得了,你照多少張,也只要50塊,我們要聽政府的話。”政府說一只雞50元,拍一次照50元,村民們就堅決遵循,多了不要。他們過得雖苦,但絕對是厚道有加。

    如果不是存文學(xué)跋山涉水深入獨龍族生存的腹地進行田野調(diào)查,我們根本無從了解在目力之外的偏遠山區(qū),少數(shù)民族兄弟還存在這般原始的苦況。當(dāng)阿布秀母女把被蓋拿出來給客人用之后,她們自己就沒的用了。寨子里除了開小賣鋪的白建珍,其他人都是在前幾年辦身份證時照過相之后就再也沒有照過了。沒有電,看不了電視,也沒有通訊機站,通不了電話,他們和外面的世界是隔絕的,現(xiàn)代文明的陽光尚未照臨這里。這幾乎是一個不生文字的地方,小賣鋪里酒瓶的標(biāo)簽都是倒貼的,酒瓶之間卻塞了些破舊的《怒江報》和《云南日報》。在一個連文字都稀奇的地方,報紙的出現(xiàn)顯得何等陌異!獨龍江人奢望著麥子卻實際連大米都吃不上的苦況,令人震撼和心痛!這心痛從屈原的“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到杜甫的“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nèi)熱”,從未停息過,這是作家的良心。這苦況,還讓我們對自己所擁有的不再感覺那么理所當(dāng)然,令我們內(nèi)心產(chǎn)生了托爾斯泰式的不安。

    雖然苦,他們都是重情重義之人,阿布秀的舅舅因為沒能對外甥施救,覺得對不起阿布秀一家,就用艾蒿稈戳瞎了自己的一只眼睛。然而,良好的民風(fēng)并不必然與富足的生活相匹配。作家和我們一樣,想到的都是:如何著手改善?所以,就有了外來的白族老師李蒼山。他學(xué)會了獨龍語,用雙語教學(xué)生,從一年級教起,使他們能夠用流利的漢語對話,這是通往外面世界的橋梁。在寂寞得發(fā)慌的獨龍江,李蒼山憑著責(zé)任感和信念堅守下來,與山野精靈阿布秀相愛。在他們結(jié)婚前,李蒼山寫信告訴兩位作家:寨子里已經(jīng)通了電,獨龍江上架了一道水泥橋,公路從鄉(xiāng)政府一直可以到寨子。有了橋和公路,他們才會邀請作家來參加婚禮。李蒼山還去了趟縣城,買回嶄新的鋪蓋和太陽能設(shè)備。作家開著車來了。錢麗莎要給每只雞增加10元,寨子里的人不干,他們說,還是和兩年前一樣,50元一只。錢麗莎說:“外面的物價一直在漲,你們怎么還這樣死腦筋,錢多了不害人呀。”開小賣鋪的白建珍說:“不管你們外面怎樣變,我們獨龍江有自己的規(guī)矩,政府說一只雞50元就50元,政府沒有說多收10元呀。”

    《獨龍江的麥子》也許多少有點變形、夸張,然而仍不失為邊遠少數(shù)民族生存的一個縮影。小說雖反映“民生多艱”,卻也不失美好和希望,是閉塞、不發(fā)達地區(qū)的田園牧歌。這閉塞、不發(fā)達是否構(gòu)成田園牧歌的先決條件呢?是否因為難以進入、未被開發(fā),生態(tài)才得以保存?獨龍江的生態(tài)好,野豬、熊、猴子很多,與政府一直強調(diào)對野生動物的保護有關(guān)。但好的生態(tài)并不能帶來好的生活,為了改善生存,獨龍族人是那么令人心酸地歡迎著資本入侵。可是,資本一入侵,家園也許就不復(fù)從前了。生態(tài)保護和經(jīng)濟發(fā)展之間的悖謬,似乎是一個很難走出的怪圈。保護性發(fā)展是科學(xué)的兼顧的觀念,但實踐起來卻容易顧此失彼。田園牧歌背后其實已經(jīng)包含著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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