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學(xué)獎獲得者徐則臣:在大運河中讀懂中國
今年是中國大運河申遺成功十周年,以大運河為主線的第十屆茅盾文學(xué)獎獲獎作品《北上》相繼被改編成話劇、音樂劇、電視劇。9月27日、28日,大型話劇《北上》在杭州大劇院首演。
在《北上》作者徐則臣的創(chuàng)作中,大運河一直是一個重要的靈感來源,可以說是他的文學(xué)原鄉(xiāng)。獲獎后,徐則臣也特別感謝了大運河,“寫作20多年來,我一直在感謝這條2500年的河,感謝的方式就是,一篇接一篇地寫出與這條河相關(guān)的小說。”
河流寄托著到世界去的想象
徐則臣出生于江蘇的一個水網(wǎng)密布的小鄉(xiāng)村,生活被河流所包圍,與水的關(guān)系極為密切,“河流是我小時候最重要的伙伴,夏天去游泳、摘花、摸魚,秋天去挖藕,冬天去溜冰。河流充斥著我的日常生活。”
徐則臣小時候生活的小村子比較偏僻,流向遠方的河流寄托了他對外面世界的無限想象。他經(jīng)常往水中丟樹葉,目送它們漂向遠方,直到消失不見。然后他就會想象,這片葉子半個小時之后會漂到哪?一個小時之后呢?一天以后呢?一個月以后呢?一年以后呢?
“想象力跟著這片葉子一直往遠處走,雖然我不知道遠處是什么樣子,但在我的腦海里,會拉出一條越來越遠的、對遠方世界的想象。”這片隨水漂流的葉子,逐漸拓寬了他對世界的想象和認識,“河流對于我來說,是把自己從一個偏僻、狹小的地方解放出來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載體。”
成年后,徐則臣來到江蘇淮安讀書工作,這里是大運河重鎮(zhèn)、明清漕運之都,京杭大運河江蘇省段的中段——里運河穿城而過。從學(xué)校到運河邊,步行十分鐘就能到達,這給了他觀察運河、感受運河的便利機會。
“里運河在整個運河沿線中非常重要,是咽喉之地”,徐則臣說,淮安見證并經(jīng)歷了邗溝、隋唐運河、京杭大運河三段歷史,是一條古老的交通要道,曾經(jīng)極其繁華,留下了無數(shù)典故傳說和歷史遺跡,這些都激發(fā)著他的想象力,成為他寫作的重要靈感和素材來源。
《北上》是小波羅和謝平遙從杭州沿著運河北上,一路到北京的故事,北上也是徐則臣的人生軌跡。之后,徐則臣從淮安負笈北上,來到位于大運河北端點的北京,繼續(xù)讀書深造、工作、成家、定居。可以說,河流貫穿了徐則臣的個人成長史。
寫《北上》要用放大鏡看運河
《北上》講述了公元1901年,意大利旅行冒險家保羅·迪馬克(小波羅)以文化考察的名義來到中國,與謝平遙開始了一段運河之旅。他們從杭州、無錫出發(fā),沿著京杭大運河一路北上。這一路,既是他們的學(xué)術(shù)考察之旅,也是他們對知識分子的身份和命運的反思之旅,同時,更是他們的尋根之旅。
在徐則臣看來,《北上》的寫作是一個水到渠成的過程,“我小時候生長在河邊,長大后又在運河邊生活過,對運河非常熟悉,也特別有感情。”從19歲開始寫小說起,運河就是他創(chuàng)作中一個重要的背景,在寫作的過程中,一直在做關(guān)于運河的案頭工作。
2014年的一天,徐則臣與朋友在咖啡館聊天,彼時他的長篇小說《耶路撒冷》剛剛創(chuàng)作完成不久,其中有很多關(guān)于運河的內(nèi)容,在大家的閑談中,激發(fā)了他的寫作計劃——寫一部以運河為主角的書。
“我覺得我一閉上眼,幾乎能夠看見接近2000公里的京杭大運河的輪廓,非常清晰的輪廓,因為與運河的關(guān)系太密切了,我覺得有能力寫,當晚回家就把提綱寫出來了。”但到了真正開始寫作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以前是用望遠鏡看運河,輪廓、起伏都很清晰,但寫小說需要落實細節(jié),需要用放大鏡甚至顯微鏡去看,需要重新做很多案頭工作和田野調(diào)查,因此花了4年的時間才完成這部作品。
在寫《北上》的4年中,徐則臣讀了六七十本書,包括運河史、漕運史、地方志等,涵蓋國內(nèi)外,但光讀書顯然不夠,他就利用出差、回鄉(xiāng)的機會,一趟趟“南下”,將大運河重走了一遍,部分疑難河段還反復(fù)去了多次。“不親自到現(xiàn)場做詳盡的田野調(diào)查,光憑紙上談兵根本弄不明白,尤其是幾處重要的水利工程,比如山東南旺分水樞紐,不到現(xiàn)場看很難理解,到實地看10分鐘,比讀10天的資料都有用。”徐則臣說。
寫作《北上》的過程,也是徐則臣重新認識大運河的過程,讓他對大運河有了更深的思考和認識:大運河這一體現(xiàn)著古人智慧的偉大工程,深刻影響著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跟中國人的文化人格和性格塑造都有極大的關(guān)系,沿著這條河流,往歷史深處追溯,可以探尋到它對中國產(chǎn)生了怎樣的影響。
在大運河中讀懂古老中國
一提起母親河,我們首先想到的是黃河、長江等自然河流。在徐則臣看來,大運河這條人工開鑿的運河,對中華民族也有非常重大的意義。中國地勢西高東低,形成百川東到海之勢,而大運河這條南北走向的人工河,貫通了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水系,連接了中國版圖南北,加強了南北方之間的交流,盤活了整個中國南北大動脈,讓中國大地像棋盤一樣活躍起來,點與點、線與線直接聯(lián)通。兩千余年來,大運河以其溝通南北、漕運貨運的強大功用,孕育了沿岸各城市文化。
“‘要想富,先修路’——運河就是古代的高速公路,京杭大運河沿線城市,都是中國最富庶繁榮的地方,特別是蘇州、無錫、常州、紹興等運河節(jié)點城市。”歷史上的大運河,不僅繁榮了沿線經(jīng)濟,還衍生出各具地方特色的運河文化,除了對經(jīng)濟的促進作用,在徐則臣看來,大運河更為重要的作用在文化,四大名著、“三言二拍”等文學(xué)名著誕生于運河沿岸,這和大運河強大的文化交流功能密不可分。
運河是水路,更是文路。“在今天,運河的運輸功能式微了,但運河承載的中華文明和悠久文脈不容被遺忘,運河是一條河流,也凝結(jié)了一個民族的歷史,運河之于當下的意義正在這里。”徐則臣說,隨著大運河重要性的不斷凸顯,沿線對于大運河的治理有了大幅提升,自然和人文景觀都出現(xiàn)了新的樣態(tài),讓當下的人們與歷史建立起聯(lián)系。
“我們常說‘喚醒’大運河,在當下,最為切實可行的路徑或許是文化意義上的喚醒,去不斷思考如何發(fā)掘、保護運河文化”,徐則臣說。
用更多方式打開大運河
在大運河申遺成功十周年之際,《北上》被改編成不同的藝術(shù)形式與人們見面。9月27日、28日,大型話劇《北上》在杭州大劇院首演。
面對話劇、音樂劇、電視劇等多種形式的改編,徐則臣表示,文學(xué)作品不應(yīng)局限于單一形式傳播,尤其在當下的全媒體時代,藝術(shù)有更加多元的表現(xiàn)形式,“不能要求每一個人都對《北上》有興趣,把一部作品轉(zhuǎn)化成其他的藝術(shù)形式非常有必要,讓人們能夠以不同的途徑來閱讀、來理解,或者是在看了不同的藝術(shù)呈現(xiàn)之后,再來跟原著對照,更有利于認識、理解原著。”
徐則臣也是話劇藝術(shù)愛好者,他分享了近期看的三部話劇——王曉鷹導(dǎo)演的《瀾滄水長》、莫言作品《鱷魚》和圖米納斯導(dǎo)演的《戰(zhàn)爭與和平》,他還提到了去年看的時長8小時的話劇《靜靜的頓河》。
“舞臺上的表演形式,跟寫小說完全不一樣,它有一個非常局限的空間,在這樣的空間里,如何把故事呈現(xiàn)出來,需要有非常專業(yè)的、非常獨特的匠心。看話劇或者其他劇的時候,都會給我寫小說帶來很多啟發(fā)和參照。”他說。